“孩子在老家读书,家里也就个没见识的妇人,老夫老妻了。”
赵都安才想起,朱逵是有一双儿女的,但年纪都还小,寄养在老家父母处。
说是为了让孙辈多陪陪老人家,等过了蒙学阶段,再接回京城读书,教育条件毕竟好些。
原主对此不以为然,但毕竟是下属私事,也懒得管。
赵都安困意上涌,打了个哈欠,起身拎着档案袋,朝隔间走去:
“我去睡会。”
朱逵低眉顺眼,目送赵都安背影离去。
这位经年老吏脸上笑容一点点消失,转为凝重,若有所思。
……
……
当天,李浪被下狱的消息,如旋风,席卷整座诏衙。
各大堂口的官差议论纷纷,对女帝小白脸的行事风格,反应各异。
但有一点统一,就是所有人都等着看热闹,想知道跋扈嚣张的女帝小白脸多久会摆烂。
毕竟,梨花堂是公认的难管,威风再大,也架不住底下人阳奉阴违。
而督公马阎对此的态度,是沉默,也颇耐人寻味寻味。
一时间,无数视线聚焦,期待后续。
然而风暴中的主人公,赵都安却优哉游哉,当日再未出现。
晚上。
赵都安与继母和妹子,照例在圆桌旁吃饭。
尤金花不住给他夹菜:
“大郎多吃些肉,第一日上任想必累了吧。原以为你会与同僚吃酒,饭菜便备的少了些……”
关怀殷切,眉眼内疚,仿佛做了错事般。
她个子又不高,少女时是个玲珑的身段,夹菜时不住站起身,丰腴身子前倾,手臂悬在汤碗上。
碗中湖光便倒映出山色傲然。
赵都安吃了几口,便饱了。
赵盼沉着瘦削的脸蛋,坐在母亲和兄长间,捏着筷子,终于忍不住道:
“娘,你挡住我夹菜了。”
她有些委屈,母亲一个劲给那头恶狼添菜,碗中高高的一坨。
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待遇差别悬殊。
尤金花柔顺的眉眼浮现歉疚,正要说话,赵都安放下碗筷,起身打了个哈欠:
“吃不下了。”
又看向身材单薄,因处于发育期,而苗条瘦削的赵盼,随手将自己的一碗丢给她面前,笑道:
“妹子是长身体的时候,才是该多吃肉的。”
赵盼板着清丽小脸,不吃嗟来之食,垂下眼帘,闷头奋力扒白米饭。
长长的睫毛,在灯下牵住了光。
“啧,还挺傲气,不过你吃的白米饭也是我的。
天底下不知多少百姓一辈子都吃不起精良白米,有肉不吃,反正亏的不是我。”赵都安哂笑了下,迈步往外走。
“大郎,盼儿不懂事,你莫要与她置气……”
尤金花忙追了出去,小心谦卑一如往常。
也不知道,曾经也据说出身大族的贵女,见惯了多少世态炎凉,才如这般。
饭堂内。
赵盼怔了怔,慢慢抬起清水芙蓉般的脸蛋,脸颊上沾着米粒。
她盯着摆在面前,赵都安那碗油水丰富的饭菜,咬了咬牙,端起来大口吞咽。
……
……
翌日,清晨。
赵都安再次抵达堂口,越过庭院中那一株茂盛大梨树后,欣慰地看到,堂内四名下属坐的整齐。
“卑职见过大人!”
四人起身行礼,略显敷衍。
赵都安也没在意,慢条斯理,在主位落座,视线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机要女秘书”身上。
钱可柔今日换了个发型,虽仍是制服,但黑发扎在脑后,微微盘起。
试图在拙劣模仿宫廷中的女官发饰,小秘书觉得,这样的形象更符合新身份。
却无形中,得了职场ol的几分精髓。
恩……可惜是古装,如果换上黑丝套裙,白衬衫,红底高跟,再戴副无边框眼镜……就完美了……赵都安有些走神。
旋即随口问道:
“昨日我离开后,有人来找事么?”
钱可柔摇头,诚实道:
“没有,倒是督公召在衙内的缉司议事,但您不在,便也不知是什么事。”
议事?赵都安挑了挑眉,压下疑惑,问道:
“那李浪呢?”
“还关在诏狱里,不过……听说有御医被放了进去。”机要秘书小心道。
呵,大冰坨子还挺听劝……赵都安笑笑,问:
“驸马府没人来责问么?”
“不曾。”
啧,有点意思了……按理说,儿子被我当众欺辱,云阳公主不说大发雷霆,总该来兴师问罪。
但一天过去了,都没动静。
是漠不关心?还是说,女帝替我遮风挡雨?赵都安并不确定。
“大人,按您的吩咐,堂内需要您过目的案牍都在这里了。”
钱可柔见他走神,指着桌上一叠,道。
“很好,”赵都安欣然翻阅,速度很快,但渐渐的,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就这些?”
除了基础的人员档案,日常公文外,关于“绩效”,也就是手底下案子的内容极少,几乎为零。
钱可柔忙道:“因堂口一直没主官,所以大家除了这些,无事可做。”
九大堂口的工作,大体有两类。
一类,为日常公务,诏衙作为禁军一员,同样有巡逻城防,天子出巡时随驾等任务。
二类,为女帝下发的任务。
这里,又细分为两种,即“长期任务”与“短期任务”。
比如火器匠人失踪案,就属于短期任务,案发后,女帝指派马阎调查。
马督公就会将案子交给九堂中的某个,或某几个。
再如“追查逆党”,则为长期任务,所有堂口都肩负着,但也非一朝一夕可完成。
梨花堂的性质,近乎“冷宫”,马阎不曾指望他们办事,只要不闹腾,养着就好。
若是镀金混日子的,或乐见其成。
但赵都安是要捞功绩的,手底下一个正经任务都没,岂非坐蜡?
“向督公申领案子可行么?”他皱眉问。
临退休的郑老头慢悠悠说道:
“禀大人,衙门里,好做的,值钱的案子一出来,就早给别的堂口争抢走了,咱梨花堂尚未满编,您又新上任,只怕去要,也只能捞到一些零星的小案,比如巡防一类。”
“呵呵,别人不要的,本官若拿来,岂不成了吃嗟来之食的?连我家妹子都不如了?”赵都安冷笑:
“他们吞的多了,那就吐出来,你们分头去八大堂口,传我的口信。
就说以往梨花堂空着,该给我们的份额,分给了他们,如今梨花堂重建,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这……”几人面面相觑。
“有难度?”赵都安问。
四人想起昨日堂上飞刀,只觉脖颈微凉,忙应声去办。
堂口间距离不远,赵都安独坐大堂等待。
俄顷,四人陆续返回,却都两手空空,灰头土脸:
“禀大人,我们依次拜访了八座堂口,传达了您的口信。”
赵都安双手交叠于小腹,八方不动:
“如何?”
钱可柔脸色不好,有些愤慨地说:
“七堂,八堂都推说缉司不在,但明显在扯谎。”
沈倦耷拉着眉眼,怏怏道:
“五堂,六堂说手里的案子太紧缺,匀不出来,许诺下个月再给,呵,空口白牙,糊弄鬼呢。”
郑老头一副见怪不怪模样:
“三堂,四堂说了,以往是咱们自己没能力接,他们帮着分摊,没有欠账要还的道理。”
侯人猛抱着胳膊,略带戏谑地看向上司,说:
“我去问的一堂和二堂,也就是牡丹和石榴。前者闭门谢客,哪怕我原本是牡丹堂的,如今也不许我进去了,张晗压根懒得搭理咱们。”
顿了顿,他抿了下嘴唇,带着三分火气说:
“至于石榴堂,倒是见我了。”
赵都安平静道:“怎么说?”
侯人猛咧嘴道:
“铁尺关让我转达给大人你一个字:滚!”
瞬间寂静。
有清风穿堂而过,桌上薄薄的文书案牍哗啦啦翻飞。
赵都安眯起眼睛,嘴角缓缓上扬,噙着微笑,赞叹道:
“真是群儒雅随和的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