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外面吵吵闹闹的。()?()
徐久原本还在担心自己会一觉睡过头,但赶在早班前,所有人都被勒令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得外出。他睡意全消,趴在门口听了半天,只听到外面乱哄哄的,似是有许多人走来走去,布置着什么东西。()?()
“我们不会被发现吧?”徐久紧张兮兮地转头,跟六号耳语。()?()
“不会。”六号回答,人类肯定可以发现异样,知道每天都有大量人口消失,但他们没法排查到单独的个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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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久接着耳语:“等一下他们可能要叫我出去,你就待在这里不要动,最好能藏起来。”
六号点一下头,表示自己明白。徐久抓紧时间换好衣服,简单漱口,用冷水打湿毛巾擦脸,等他收拾得差不多了,门外也开始响起一连串粗暴的呵斥声。
“出来!立刻出来,不得拖延!”
是主管的声音,徐久已经能听见他从走廊那头依次骂“死猪”的叫嚷,他刚要推门出去,手腕忽然被六号卷住。
徐久一回头,看见六号佝偻着高度能顶到天花板的身体,弯腰对着他。
徐久:“怎么啦?”
六号伸出一根口腕,点点自己的脑门。
徐久:“……啊?”
六号再点点,他愣了一下,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这一个多月,他总要在临出门前亲亲小水母的脑袋。
小水母长成中水母,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中水母膨胀成奇形怪状的大水母,但亲脑门的行为,却在短时间内养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
徐久哭笑不得,只好凑过去仰起脸,在它初具雏形,还没有五官的脑袋上亲了两下。
“好了好了!我要走了,再不出去要挨骂的,”他手忙脚乱地拉开门,不忘小声叮嘱,“你要藏好啊!”
六号摸摸头顶,有些不满。
就碰了两下,好敷衍。
它闷闷不乐地看着徐久跑出门,总觉得体型成长起来以后,母体对它似乎不像从前那样溺爱了……是它想岔了吗?还是人类仍然在暗暗地生气呢?
六号不懂这种心情就是所谓的“患得患失”,它思考了一阵,决定将其定义为“自寻烦恼”。
毕竟,除了自己,母体还能溺爱谁?
徐久匆匆忙忙跑出宿舍楼,与其他清洁工排成一列。楼前的空地上,已经竖起合金栅栏,安置了许多用以排查的精密仪器,滴滴地闪着红蓝光点。
不远处,主管正跟几个穿着全套防护服的人点头哈腰,不住说着什么。转过头,他突然把脸上的横肉一皱,眯起眼睛在人群里找了一圈,目露凶光,锁定徐久。
不是吧,又来?
徐久心里叫苦,主管已经提着电棍过来,狠狠在他肩膀上下死手戳:“听见没?那边的长官叫你过去问话啊!”
徐久疼得差点龇牙咧嘴,但他清楚,自己要是做出什么苦相,电棍很快就会往他头上招呼了,因此强忍下:“哦。”
你等着,君子报仇,十年也不晚。现在
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动手,有朝一日你落单了,你看我往不往你头上甩闷棍……
徐久一边咬牙切齿地幻想,一边低眉顺眼地站在那几个“长官”跟前。
他还没站稳,早有人上来摘了他胸口的工牌,送去一边的机器上扫描。对面一个人翻着手里的文件,声音被厚重的防护服过滤得有些失真。
“昨晚,你在宵禁的时候外出了。”
旁边就是虎视眈眈的主管,周围更有几十名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警卫时刻监视着这边,只要徐久说错一个字——哪怕仅仅多动了下腿,都会把他瞬间扫成筛子。
奇怪的是,他的心安安静静的,一点儿都不害怕。
“没有的,长官。”徐久说,“我是快宵禁的时候出来的,因为中午带回去吃的压缩饼干丢了,所以我就想问一下两边的工友,看是不是有谁拿了。”
他如此镇定,倒让主管十分意外。
“所以,你没有触犯宵禁?”对方接着问。
“没有的,长官。”徐久的表情很平静,重复回答,“实在找不到丢的东西,我就赶在宵禁之前回房间了,我不敢做违规的事。”
他还记得六号昨晚对他说的话,这里已经是水母们的狩猎场,它们伪装着混迹在人群里,能对这里遍布的,天罗地网般的监控探头和红外感应仪视若无睹,其中必定有什么缘由。
听到他这么说,“长官”终于抬起头来,屈尊赏脸地瞥了他一眼。
“是啊,毕竟监控坏了嘛。”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当然没人看到你是什么时候回的房间,只能是你说了算喽。”
不等徐久再说话,他抽出一份名单,上面印着四个人的照片,正是昨晚抓住徐久的四名警卫。
“见过他们没有?”
徐久抬起头,仔细观察片刻,摇头。
“我没有见过他们,长官。”
那人盯着徐久,慢慢收回照片,朝旁边一抬下巴。
“你,去,第一个做测试。”
徐久不明所以,主管趁机在他肩膀上揍了一下,把他往合金栅栏那边赶:“还不快滚!”
他沿着栅栏走到尽头,按照指示,尝试着把手伸进面前机器的小口,手背上先是一凉,接着猝不及防地袭来剧烈刺痛。
徐久倒吸冷气,把手抽出来一看,他的手背上已经多了一道颇深的血道,呈开口的菱形。
“棉签和创可贴在左边,”机器后面的人不耐烦地说,“继续往里走。”
就这样,徐久压着伤口,又被人刮了口腔粘膜,用灯照了瞳孔,做了两套不明所以的测试问卷……等到一系列繁琐的流程走完,他来到栅栏尽头,一名带着口罩,眉眼和善的年轻人,胸口戴着“审查员”的名牌,正在那里等他。
“你的测试结果,”他温和地说,“恭喜你,合格了。拿好工牌,手上的伤露出来我看下。”
徐久赶紧揭开创可贴,审查员凝视着新鲜的血口,不知为何,他的眼神专注得令徐久感到一丝不安。
“很健康的
颜色啊。”他笑着说,拿着小仪器,往徐久的伤处一按,似乎打进了什么凉凉的东西,手指也无意识地碰到他的手背,“这是身份芯片,你的工牌在那边,要拿好。”()?()
徐久急忙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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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下愣住了,剩下那个“谢”字不上不下地挂在嘴边,不知该如何是好。()?()
审查员的手指比仪器还要冰冷,就像一根了无生机的死肉,软软地拂过他的皮肤,带起一阵令人作呕的恶寒。()?()
徐久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就在审查员抬头的一瞬间,对方的瞳孔虹膜,分明沁出了一圈他再眼熟不过的幽蓝光泽。
“……谢。”
他木讷地说。
相比之下,六号同样是危险的异形,同样是当初那只巨型水母的一部分,可它时常表现出的懵懂气质,以及直白而不加掩饰的性格,使它更接近于一只天真的野兽。徐久不怕它,徐久永远不会害怕它。
但他此刻看到的生物,却令徐久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地往上涌。
……它可真像一个人啊,像得都要叫他发起抖来了。
审查员犹如凝固,他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徐久。忽然间,他的鼻翼轻微地抽搐,发出嗅探的抽气声。
“奇怪,真奇怪。”他喃喃地说,同时露出了一种探究的,好奇的微笑,“你闻起来……”
徐久不能再跟眼前的东西对视下去了,他强装镇定,小声说:“对不起,低级员工是不该随便和长官搭话的。”
然后低头,匆匆抓起旁边的工牌,强装镇定,转身就走。
他走出很远,还能感应到死死钻在背后,有如实质一般粘稠的视线。
难道这不好笑吗?等到研究站终于警醒过来,开始大张旗鼓地排查了,异种伪装成的人类,早就混进了“审查员”的行列,而且可以堂而皇之地坐在裁判的席位上……
徐久只觉得身体很冷,好想加快脚步,尽可能地往六号的方向狂奔过去。如果可以的话,他情愿让六号密不透风地包裹住自己,就像昨晚那样。
然而,尽管通过了审核,徐久还是没法回到自己的房间——紧锣密鼓的消杀工序正在进行当中,整栋楼都被白得瘆人的雾气笼罩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消散。
他多少有些担心,但转念一想,六号又不是傻瓜,会乖乖站在那让他们用消毒剂喷。
“走了!一群懒猪,还等着休息是吧?干活去!”主管横挑鼻子竖挑眼地叫喊,他对待低阶员工的态度,比看押囚犯的狱卒尚要尖酸刻薄得多。
重建工作尚未完成,多的是繁重琐碎的活计等着徐久他们完成。主管只用动动嘴皮子,就能把满场的几十个人支使得脚不沾地,团团乱转。
不光是对徐久,他对其他人也是动辄打骂,在上级那里吃了什么排头,必定转头就把气撒在手下的人身上,绝不让恼火的情绪留到第二天。
“又拿大家伙儿当沙袋呢,”徐久旁边,一名清洁工自嘲般地悄声说,“不知道谁给他不痛快了。”
徐久还在为之前的事走神,遂心不在焉地回应道:“可能饲料没给够吧。”()?()
短短几个字,攻击力倒是拉满,他后面的人听见,顿时喷笑出一声。()?()
“谁?!”主管一下捕捉到这不寻常的笑声,立刻站起来搜寻源头,“妈的,刚刚谁在那乐呢?是不是太轻松了,让你们活得太好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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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一片寂静,徐久身后的人知道不好了,急忙无声混入人群,试图把自己隐藏起来。()?()
主管的眼神一下转过来,再次锁定了徐久。
“他妈的,你个小杂碎……”
不是吧,还来?
徐久没来得及辩解,目光却忍不住地一闪——在主管头顶,空气仿佛突兀地扭曲了一下,折射出虹彩的细腻鳞光,紧接着,小半张近乎透明的人脸,宛如什么恐怖电影里的吊死鬼、背后灵,短暂地霎时浮现。
……六号?!
徐久目瞪口呆,把一声惊叫硬生生地憋回嗓子眼儿。所有人都对即将到来的冲突避之不及,除了他,再没有人看到这堪称灵异的冥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