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闻河之前就在温漓那儿听说过他在上家律所闹出的事,亲眼见到还是大开眼界,然而虹峰不是小律所,成立数十年经历过大风大雨,这种事不是没有发生过,保安有的是时间和他耗,从没闹起来过。
陆闻河抓了抓头发准备回去,眼尖看见陈清轨从电梯里出来。
“轨哥,你怎么也下来了?”
陈清轨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外面的温父,道:“出来抽根烟,你回去吧。”
*
温父被拦着,怎么也进不去大楼,嚷嚷也没人理,费了半天功夫把自己弄得口干舌燥。
这么大律所,费用肯定不低。
温父毫无形象瘫坐在地,雨淋下来又冷又难受,他总算有了危机感,意识到温漓母女俩是真的想要摆脱他。
一把黑伞遮住头顶,同时磁凉的声音钻进耳朵里。
“聊聊么。”
温父愣愣抬起头,雨水顺着下巴滑落。
高大英俊的男人咬着烟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眼睛漆黑狭长。
“你是?”温父感觉好像在哪见过他。
“咖啡厅怎么样?”陈清轨声懒,“我请客。”
……
温父第一次来咖啡厅,浑身不自在,他抽了几张纸巾擦脸,看着陈清轨,“你真的是陆闻河同事?找我什么事,先说好,我没那么好打发。”
陈清轨点了一杯冰美式,从容道:“你要多少钱才肯离婚。”
温父什么都没点,惊疑不定道:“至少,得有个一百万吧。”
他越看陈清轨越眼熟,电光火石之间,猛地想起来,“你是漓月以前的男朋友?”
陈清轨没否认,“没想到伯父还记得我。”
“当然。”温父眼底疑虑散去,满面红光,“你开的那车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后来她说和你分手了,我还骂了她一顿,真是不懂珍惜。”陈清轨道:“伯父说笑了。”
“言归正传,你是想替她给钱?”温父兴奋搓手,“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肯拿出百八十万,我立刻去把婚离了。”
服务生端上冰美式,陈清轨吹了热气,轻描淡写道:“我和她已经分手了,就算想帮忙也有心无力,我只是来好心提醒你,照这样发展下去,官司你必输无疑。”
温父拍桌而起,“搞半天,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
“你可以这么理解。”陈清轨说。
温父气得走了。
陈清轨喝了一口冰美式,看着外面瓢泼大雨,泰然自若。
不到两分钟,温父又回来了,阴晴不定瞪着陈清轨,道:“看在你和我女儿好过的份上,你能借我一百,不,两百万吗?不瞒你说我现在整天被催债,他们要逼死我,你忍心见死不救吗?”
陈清轨盯着在雨中飞不高的麻雀,道:“就算不忍心,你也没有偿还能力。”
温父咬咬牙,“不是我借,是我女儿,你知道她的,她那么优秀,肯定一下就能还你,我会让她写借条过来。”
陈清轨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似乎在考虑。
温父紧张等待他的答复。
“她愿意?”他问。
“我是她爹,她肯定愿意啊。”
“也不是不行。”
陈清轨半晌才点头,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看向他,“前提是你得离婚,还要按照我给的格式条款写借条,还款期限是一个月。”
“这么短时间?”
“要是人跑了我会很难办,为了一点旧情要冒这么大风险。”陈清轨慢条斯理道,“你回去考虑一下吧。”
温父脸色变了又变,说:“不用考虑了,我愿意,你给我点时间,我回去说服我女儿。”
陈清轨眼神仿佛看穿一切,淡淡一笑,“行。”
*
温漓接到陆闻河的电话时在加班,脑袋胀疼,初闻不信,“你说我爸什么都不要就同意离婚了?”
“对,他是这么说的。”陆闻河压着激动道,“还说要和你当面谈。”
不会又是什么陷阱吧,温漓没有高兴太早,握紧手机不说话。
陆闻河知道她担心什么,道:“我可以和你一起见他。”
温漓稍加思索,“好。”
陆闻河安排周日在温父家里见面。
温漓来沪市有段日子了,才知道他一直住在地下室里,比她还落魄。
里面几乎没家具,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很小的衣柜,年代久远满是划痕,床上被子潮湿油腻,大夏天空气中有股很重的霉味,空气质量差得发指。
温漓忍着当场离开的冲动,看到温父从更里头的卫生间出来,门一开味道冲得她屏住了呼吸,旁边陆闻河脸色比她好不了多少。
温父穿着白背心短裤,邋里邋遢没个人样,但他心情好像很好,还笑呵呵和他们打招呼,“漓月,快进来坐。”
温漓记忆中只有他赢钱了才会这样笑,不想浪费时间,开门见山问:“你真的愿意离?”
“是啊。”温父看了眼陆闻河,“你律师也在,就当做个见证。”
他拿出一张纸,“只要你借我一千块钱,我和你妈明天就去民政局离婚。”
温漓以为自己听错了,拿过纸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借条很正规,真的只有一千,“你借一千干什么?”
温父:“吃饭。”
温漓看向陆闻河。
陆闻河点头,“我看过借条,没有弄虚作假就是一千。”
“既然只是一千,就不用借了。”温漓看着温父说,“等离婚了我直接转你。”
“不行,亲兄弟也得算明账,你快签了,我一定还你。”温父沉下脸,为了公正,还让她手抄一份,连印泥都有。
温漓觉得不对劲,但陆闻河这个律师都没看出什么,她便打消疑虑写好后拿给他,“说好了,明天就去民政局离婚。”
她顿了下,补充道:“记得是去芜江的民政局。”
温父看了一遍借条,没问题后揣进兜里,随口一问:“明天几点?”
“上午九点。”
“这么早?火车都要坐一天。”
“坐高铁,来回钱我给你。”温漓说。
“行了知道了。”温父懒得掰扯,挥手不耐烦赶人,“回去等着吧。”
他们一走,他立刻拿出温漓写的借条,小心保管着。
内容没问题,问题出在笔上,他买的特殊笔,墨水遇到空气就会消失,他实验过,用不了多久这张纸就只剩下温漓手印。
趁字迹没消失,温父用手机把借条拍下来,耐心等到天黑,借条变成白纸后,他通过关系找到一个仿写字迹的牛人。
那人有一个价格表,从微像到逼真再到以假乱真,价格不等。
温父花大价钱买了以假乱真套餐,让那人模仿温漓的字迹再写一份借条,只不过这回贷款人变成借款人,金额从一千变成两百万。
*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温漓向公司请了一天假,当天晚上就和温母带齐所有证件坐高铁回芜江,找了个旅馆凑合一晚,第二天早上不到九点就到了民政局,还没开门,她们就在门口等着。
芜江气温比沪市低,温母穿得单薄打了个哆嗦,看着冷冷清清的街,道:“你爸真的会来?不会耍我们吧。”
温漓从背包里拿出件外套披在她身上,心里也没底,“应该不会吧。”
母女俩聊了会儿天,时针指向九点,有人来民政局开门,温父还没到。
又过了半小时,温漓等不下去了要打给他,温母手肘突然顶了她一下,“那是不是你爸?”
温漓抬起头,温父穿着背心凉拖大摇大摆走过来,还是那么邋遢,但神里神气的。
温母眉头皱得紧紧的,自从他们上次大吵一架后就再也没见过了,恍如隔世的同时又在想自己以前怎么会看上这种人。
温父丝毫没有被嫌弃的自觉,还觉得自己很帅,扬起下巴看着温母,“你真的要和我离婚?现在认错还来得及。”
温母对他所有的感情都被他消耗光了,冷冷道:“认个屁错,我早就该和你断了,不然也不会被你拖累到这个地步,还连累了女儿,你真该死啊。”
温父一僵,然后冷哼一声,“你会后悔的,等我发财了,你别回来求我复合。”
温漓不想和他废话,“好了,我们进去吧。”
申请,拍照,受理,这个时候还没有离婚冷静期,工作人员速度很快,流程一下就走完了。
顺利得不可思议。
无论是温母还是温漓都没有真实感,温父拿着离婚证直接走了。
温母看他这么爽快,不由问温漓:“你是不是给了他一大笔钱?”
温漓道:“我哪有钱给他。”
也是,温母不解,“那他怎么一脸中彩票的样子。”
“可能最近股市回温,他回本了。”温漓也不理解,不过无所谓了。
温父坐高铁回沪市,到了后打电话给陈清轨,他们约了个地方碰面,温父把离婚证和借条都拿给他。
陈清轨已经从陆闻河那儿确认他离婚了,没看离婚证,拿起借条,上面的确有温漓的签名和手印。
他看了很久。
温父心里惴惴,怕他发现是假的,强装镇定道:“这是我女儿亲手写的,她的字迹你不会认不出来吧?”
“是没错。”陈清轨不知信了没信,眉眼波澜不惊,将借条妥帖收好,漫不经心问:“钱打到哪儿?”
*
不用打官司就解决了离婚的事,温漓心情前所未有放松,请陆闻河吃饭以表感谢,顺便问他是怎么说服温父的。
陆闻河道:“我也糊涂着,可能他自己想开了。”
没了委托关系,两人像朋友一样聊天。
陆闻河一高兴什么都敢说,提到前些天颜月生日,大家给她庆祝。
“她当众向轨哥告白,还说大学就暗恋他,惊呆我了。”
温漓心情回落下来,低头看着碗里的菜,“他们在一起了?”
“不清楚,我后面喝醉没印象了。”陆闻河说。
温漓哦了声,后面他还说了什么,没怎么听进去,结清了律师费尾款。
吃完饭回去,温漓和温母通视频商量去哪个城市定居,确定后她开始找工作和房子。
温母提议去华城,和芜江一样是小地方,但气候宜人日子很舒服,最关键是姨妈在那边有套房想卖很久了,如果她们想要可以便宜点出手。
温漓都没听说过华城,在地图上搜了下发现在南方底部,离沪市很远很远。
她有点出神,良久轻声应道:“那就这儿。”
温母道:“八月搬吧,我还得帮你姨妈处理点事。”
“我房子还没到期。”
“不要押金也得退,你那儿是人住的地方吗?一点都不安全,你姨妈也很担心。”
温母道,“你现在就来我这边先住着,等到了下个月再一块搬。”
温漓想说最不安全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但温母态度坚决,姨妈也出现在屏幕里劝,只好无奈应了,带了一部分生活品过去借住。
*
转眼来到七月,酷暑,天气炎热,公司里空调是连通的,同事开二十度,温漓反而感到冷,她罩了件外套,下个月就要搬家了,她算算时间准备今天提辞职。
“阿漓,你玩股票没?今天跌好惨。”
午休,张宜一如既往跑来休息,边看盘边骂:“上个月涨那么多果然是在割韭菜。”
温漓在电脑上写辞职信,想都没想道:“不玩。”
张宜还想说什么,颜月打来电话,她不设防接起,“喂。”
下一秒,她从沙发上蹦起来,“陈律师,你找我有事吗?”
温漓一顿。
“哦,好……”张宜有点懵地把手机给温漓,“他让你接电话。”
温漓迟疑地喂了声。
许久未见的人冷淡开口:“下午有空么。”
温漓握紧手机,“要上班。”
“什么时候有空?”陈清轨说,“一个月到了,我们来聊聊还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