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呦九 作品

第 52 章 冰山高处万里银(7)

 郁清梧于昏昏幽幽的灯光之中闭上了眼睛。

 他曾经听阿兄说过,人一旦将自己的爱意蔓延,必定先由眼睛溢出。

 他觉得自己的眼里肯定盛满了山君两个字。此刻,要么抬头将爱意埋藏在眼眶里,要么低头落下去,无声的撒在地上,与月光相熔。

 反正不能被她瞧见。

 不然,自己便连外间的榻也保不住了。

 但她这般的好,他实在爱得受不了,一颗心滚滚烫烫,像极了钱妈妈每日在热锅里煎炸的豆腐,恨不得被油炸开了皮,剖出里头最嫩的一块给她吃了。

 她吃了自己这颗心,要了他这条命,他才敢理直气壮睁开眼睛,让她看一看眼里满满当当的山君两字。

 可他不敢。他还要榻。

 他只能克制自己。

 他听见自己说,“凭君试读山君传,鹤岂能言为嫉邪1。”

 兰山君一愣,而后笑起来,站起来道:“多谢你的赞誉。”

 想来在这一刻,自己在他心中应彻底成了志同道合之人。

 这般的感觉还不错。

 从前她的爱意太小,只懂得爱老和尚和子女。这辈子重活,老和尚和子女却都不在,她茫茫然然靠着恨意行在天地之间,总觉得自己无依无靠。

 顶不着天,也着不了地。如今肯爱世人,爱意大了,竟然好似驱散了些无边无际的黑夜,心安了不少。

 她提着的钟馗除妖灯,晃晃荡荡着灯光又回到了床上,安安心心的睡了过去。郁清梧当然也不敢还坐在地上,于是回到榻上辗转反侧——轻轻的翻身。

 他一夜未睡,天亮的时候微微眯了眯,半睡半醒之间,眼前有了亮光,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轻轻的打挺。

 但没有人。

 没有人叫他。

 他便轻轻走到山君的床前去为她换灯。

 等出了门,钱妈妈问他吃什么,他闷闷的道:“给山君煎豆腐吃吧。”

 钱妈妈:“是山君说要吃?”

 郁清梧声音更闷了:“是我想要山君吃。”

 钱妈妈:“那我不做!”

 郁清梧:“为什么不做?”

 钱妈妈撇他一眼,“万一山君不喜欢呢?”

 你想人家吃,人家就吃啊?

 真是,这才成婚多久,就开始抖擞起来了哦。

 郁清梧:“……”

 他叹息一声,弱声道:“那我自己吃吧。”

 他吃完急匆匆的去了太仆寺。龚琩见了他大步走过来,恨恨的道:“郁少卿,王德义的案子怎么样了?”

 郁清梧:“我也不知,刑部和大理寺还在查。”

 龚琩:“我问我阿爹阿娘,他们只叫我别管,可我怎么不管?我眼睛又不瞎,我总不能视而不见,不闻不问吧?”

 郁清梧温和道:“且等等。咱们先处理马瘟的事情。”

 龚琩:“朝廷给了多少银子?”

 郁清梧:“目前已有三十万两。”

 龚

 琩嗤笑,“这点银子,如何弥补?()?()”

 郁清梧:“所以还得去要银子。()?()”

 事情太过于纷杂,他不敢走错,必须每一步都走得小心。他总觉得,老大人虽然身死,却应还有后招。不然,老大人那般的人,怎么会留下这般大的摊子给自己?

 但他刚入朝堂,事事涉及不深,一时之间,还揣测不出。他也不敢太信皇太孙。而此时,他只能去拉拢太孙,让太孙偏向自己,才有一点机会。

 郁清梧有时候觉得这就是个死局。陛下虽然不仁,四处虽然小有战乱,百姓虽然苦不堪言,但天老爷保佑,陛下登基之后,一直不曾有天灾,外族也没有进攻,最大的叛乱之地是蜀州,如今也平叛二十年了。

 人人温水煮青蛙,在里头泡着,好不舒坦。

 可天老爷真的会一直开恩吗?

 他叹息一声,拍拍龚琩的肩膀,“我待会去东宫见太孙说马瘟的事情,太仆寺就交给你了。?()_[(.)]???%?%??()?()”

 龚琩吓得手都是抖的,“我说郁少卿,你不会也去东宫撞柱子吧?()?()”

 他真是被吓怕了。

 他这辈子连杀鸡都没有见过,可不愿意再接二连三的见死人了。

 他一本正经的道:“我虽然是纨绔,却是个精致的纨绔,很是在意名声,你可不要让我背上克上官的名声。我明年还要成婚呢。”

 郁清梧笑起来,“放心,我命长得很。”

 他走出太仆寺,站在屋檐下抬头看天。

 烈日当空,却照得人眼睛睁不开。

 他喃喃道:“有时候,我又会希望它旱上一年,将浑水都蒸干净了,好让人看看,地上的枯涸到底有多深。”

 ……

 东宫,阿狸问阿娘,“阿爹又吃不下饭了吗?”

 太孙妃嗯了一声,认认真真跟着阿蛮学刀。

 但还是因阿狸的话分了神,动作不稳,被阿蛮不满,“阿娘,你要专心。你要是再不专心,我就罚你了。”

 太孙妃便笑起来,“才学几天,腼腆的性子倒是没了,官威还大。”

 她索性将刀放到一边,“我去看看你们阿爹,等晚上再来练刀。”

 行叭。

 阿蛮也决定偷懒。她摇摇头,“阿爹总是不肯好好吃饭。”

 阿狸:“这是不好的。你不要学。”

 阿蛮当然不学。她说,“兰先生说,学刀最费的是力气,所以要吃多一些饭。”

 稚子可爱,吃饭也香。太孙妃道:“那便一块来吃。”

 她直接开了门进屋。太孙本在沉思苏怀仁案的后续,一直是闭着眼睛的,但门一开,日光撒射进来,他却还是能看得见。

 他站起来,一个撂跤,勉强扶着桌子才站稳。太孙妃瞧见了好笑,“你再不吃东西,怕就是要把自己熬干了。”

 太孙:“那可不行。一个干干瘪瘪的男人,你抱起来可不好舒服。”

 阿狸捂住阿蛮的耳朵,“非礼勿听。”

 太孙妃在一边摆菜,饭盛了四碗,“快来吃。”

 太孙眼眶

 便有些热。

 人间烟火()?(),

 是老天对他最后的恩赐。

 太孙妃瞧见了?()_[(.)]???#?#??()?(),

 等孩子们走后()?(),

 她将人搂在怀里()?(),

 “怎么说?”

 太孙:“苏怀仁撞柱而亡……这是在诛我的心。”

 他喃喃道:“我都接手太仆寺了,为什么就要去死谏?就不能再等等吗?”

 太孙妃沉默一瞬,而后道:“你等得,他等不得。你等的是机会,他等的是这次的灾银。”

 她道:“阿虎,当他选择去死这一刻,便是对朝廷失望透顶了。”

 与其说他是死谏,不如说他是不愿意活了。

 她道:“他这一辈子一直在做事,可是,他做成了什么呢?如今再来一次马瘟,他已经不愿意独活了。”

 太孙叹息:“所以说,他在诛我的心。他知道,我救不了他,也救不了那些人。”

 太孙妃问:“你不敢进一步?”

 太孙:“不敢。”

 太孙妃就没有再说。她只是看向窗外,良久道:“阿虎,如今你不用舅祖父抱着也能上树了。”

 太孙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瞧见小时候他总要舅祖父抱着才能坐上枝干的大树。

 他喃喃的道:“是可以爬上去了。但我再没有爬过。”

 太孙妃点到为止。有些话,说出来痛快,也容易。但是做的人却要冒着生命之危去,不能回头,却是要难得很。

 她便收拾碗筷要出去。又见他失魂落魄的,劝诫道:“阿虎,你身子本就不好,心神若是耗费太大,以后是要短寿的。”

 “我可不愿意做寡妇。”

 太孙笑起来,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她提着食盒出去,而后门被关上,她不见了,他的屋子里,继续黑寂起来。

 等到快中午的时候,又等来了郁清梧。

 郁清梧将自己写好的条陈递过去,发现太孙又在自己下棋了。

 左右和右手,势均力敌,暂且不知道哪只手会赢。

 他坐下来,“殿下为何不和太孙妃一块下棋?”

 太孙:“她不爱下棋。”

 他道:“她坐不住,总爱走动。”

 郁清梧:“臣家里也是这般。臣妻爱刀,平时在家里总爱挥舞着刀才痛快,臣就爱在书房里面看书,下棋。”

 他说到这里,话音一转,道:“殿下可愿意跟臣下一局?”

 太孙却不愿意。

 他说,“我不爱跟人下棋。”

 棋盘如战局,棋法如心法,总是要被人窥探了去的。

 郁清梧便眼观鼻,鼻观心的说起太仆寺的事情来。刚开了一个头,便听见外头传来太孙妃的声音。

 她站在门外,轻声道:“阿狸说他想在里头玩。”

 太孙却知道元娘的心思。他无奈的打开门,先伸出手捏捏太孙妃的脸,这才牵着儿子进来。

 他道:“郁少卿,请。”

 郁清梧愣了愣,这才点头,迟疑的看了看阿狸,这才道:“如今的马政劳民伤财,若是再不制止,恐会再起叛乱。”

 阿狸坐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一边玩七巧板一边竖起耳朵听,听了一会,开口问,“为什么养马会劳民伤财?()?()”

 他端着脸,“养马不是为了让边疆的战士有马骑吗?()?()”

 郁清梧便侧了侧身子,恭恭敬敬的看向他,“回世孙,我朝牧马过多,光是在册的种马已经有十七万匹。其中公马五万,母马十二万。()?()”

 “马多,便要人去养,朝廷无力开支这笔费用,便让适合养马之地的百姓去养马,一年要交一匹小马驹。▂()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