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羞辱他人,势必是要列出罪状,好让其身上填满恶贯满盈四字。
王奎看郁清梧,已是罄竹难书,他痛心疾首道:“元狩三十四年,你七岁,父母双亡,得遇邬先生,自此之后才能读书识字,从一个克父克母的凶煞之人,成为名满蜀州的风流人物——这一点,郁清梧,你可认?”
郁清梧本在怔怔出神。听到质问之音,他慢慢将目光从山君和钱妈妈身上挪开,正要开口,又瞧见她们从门口开始走了过来,他心一顿,便又被王奎抢了话。
“元狩四十四年,你赴洛阳赶考,邬先生一路为你打点,让你住进洛阳的问邬家,得寿老夫人照顾,衣食无忧,让你考中探花,从此名闻天下——这一点,郁清梧,你又可认?”
两番质问之间,兰山君已经扶着钱妈妈到了众人跟前。她站在一侧,突然开口问:“你要他认什么?”
王奎高声道:“自然是认邬先生对他的恩情!”
兰山君闻言便轻笑出了声,却没立刻有理他,只安抚的拍拍钱妈妈的手,而后走到一身墨水的郁清梧身前,掏出手帕给他。
郁清梧却不敢接。
手也是脏的。恐污了帕子。
王奎见她不理自己,心中不满,皱眉道:“你是他什么人?”
兰山君侧眸看他,手按在腰间,一把腰剑就抽了出来,只一剑,剑光凌凌横在了王奎的眉眼前。
她常年用的都是一招毙命,王奎一个文弱书生,骤然之间,哪里经得起这般的剑意,竟然双脚有些软,生生被逼得往后面退了几步。
其他人见状,便犹豫起来。
他们跟着来,一是义愤填膺,觉得郁清梧背叛师恩,人神共愤,但是却不欲与女子纠缠。
还是拿剑的女子。
自古女子难缠,赢了无人说你好,输了更加难堪。
兰山君冷冷的瞧着他们,见他们没有再生事,这才道:“我是学刀的,使剑,可不利索。”
郁清梧就忍不住笑了笑。
山君还是第一次使剑吧。这是她昨日才买的。钱妈妈昨日还笑话他,“郁少爷,你惨咯,以后叫你走东都不敢走西哦!”
没成想,今日这把剑却为他横在了他人身上。
郁清梧喟叹一声,不愿意让山君挡在自己的面前,却刚要开口,就见她抬高手用帕子在他的脖子上擦了擦。
他身子一僵,自然而然低头,听见她轻声道:“再低一低,你太高了。”
郁清梧心中的酸涩之意莫名就涌了上来,他弯腰,把脑袋伸过去,咬紧牙关道了一句,“好。”
兰山君便替他把眼睛周边的墨水擦干净。她把帕子强行塞在他的手里,“也擦擦手。”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身看向王奎。她不认识这个人。
她问,“你叫什么?”
王奎已然回了气势,“王奎。”
兰山君想了想,“我不曾听闻过你,想来十年之后也应碌碌无为。”
若是有名的,她该知晓。
王奎好
笑?()???$?$??()?(),
“即便碌碌无为()?(),
也好过师恩负尽之人名臭天下的强。”
兰山君却问:“是谁与你说他师恩负尽的?”
“邬阁老吗?”
王奎激动道:“这还用说吗?”
兰山君也拔高声音:“为什么不用说?若是邬阁老亲自说郁清梧师恩负尽()?(),
便让他站在这里——”
她的剑直直的落下()?(),
剑尖点地,高声道:“便让他站在寿府门前,敲着锣鼓告诉天下人,他的学生,他苦教十余年的学生,是个忘恩负义之徒——他为什么不,反而要你们来?”
王奎被她说得一愣,而后斥责道:“先生高义,品行高洁,并不记恨于郁清梧,也不愿意跟小人纠缠,但这不代表郁清梧没有做错。”
兰山君紧紧盯着他,“他做错哪里了?”
“太仆寺揭露博远侯私贩茶叶,难道错了吗?郁清梧不怕得罪权贵,力证博远侯贪污受贿,为民请命,难道错了吗?”
王奎一时之间竟然被问住了。因为郁清梧前面所做之事都没有任何错。
兰山君便道:“那我也出邬阁老是合谋,你认还是不认?”
“此事,是邬阁老自己曾与博远侯书信过茶叶的事情才被举证,你又认还是不认?”
王奎一愣,又被她绕了进去。
但他好歹读书十余年,立马反应了过来,“郁清梧身为邬先生的弟子,结交蜀党诬陷邬先生,想要邬先生含冤入狱,难道不是事实?”
兰山君就笑起,那你是觉得,即便邬阁老收了贿赂,与博远侯一块合谋茶叶之利,郁清梧也要帮着了?”
王奎:“邬先生没有——”
兰山君:“那是后面查出来的!”
她冷笑道:“那是后来,三司会审查出来的。”
“枉你还读圣贤书,我即便是一个女子,从不入朝堂,但我也知道,既然戴了乌纱帽,就该秉公办理。无论罪人是先生还是父亲还是朋友,在当时有罪证的情况下,便要相信罪证。”
“若是证据确凿,就该摘乌纱帽的摘乌纱帽,该杀头的杀头,若是证据有误,便有冤屈的洗刷冤屈,该还清白的还清白。”
“怎么,如今的世道,秉公做事也有错了?邬阁老没有做此事,那他受罚了么?他不是好生生回去了么?”
她讥讽道:“若是邬阁老因为这件事情恨上了郁清梧,那他该要反省自己才对——为什么十余年教郁清梧做个好官,做把为国之刃,一朝轮到自己身上,却要他做一个昏官呢?”
王奎被问住了,但他身边却还有其他人,立马道:“好一个牙尖嘴里的姑娘,颠倒黑白,郁清梧受邬先生的恩,理应同邬先生一块为民请命,却自甘堕落,陷入党争,为蜀州一派所用……”
兰山君直直看向说话的人,“党争二字,你敢不敢现在敲着锣说?”
那学生皱眉,“你什么意思?”
兰山君一脸
嘲讽,“郁清梧从始至终只做了一件事情——首告博远侯贩卖茶叶,贪污受贿——若这样就是你所说的党争,以后你做了官,还要不要做事?还要不要查贪官污吏?为官者,拘束自己在党争之中,眼前只看得见铜孔之中的方寸之地,却还在这里大放厥词,说别人为民请命不对——()?()”
她的目光看向这群国子监生,“出事以过邬阁老一句诋毁之语,邬阁老却叫你们来泼郁清梧的脏墨……()?()”
“这样的先生,难道就配称先生吗?这样的你们,如同走狗,又配称什么读书人??()_[(.)]?←?@?@??()?()”
兰山君一手垂剑,一手指向郁清梧,一字一句道:“他虽有墨,却比你干净。()?()”
郁清梧就大笑起来。
他心中那口郁郁之气,突然就消散开去,而后觉得自己不用跟这群人说任何话,山君说的,足够他此生在艰难之时坚持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