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中午十二点

 11月19日中午十二点，湖光公园。
　　朱品融老人坐着智能轮椅，带着小孙女在铺满桂花的小道上散步。　　因为政府下发了紧急通知，本该人满为患的时间段，公园里竟然只有零星几个人。　　朱品融原本是不打算出门的，奈何小孙女闹得厉害，他拗不过孙女的撒娇，到底还是带孙女来了公园。　　车轮碾碎橙黄的残花，浓郁的香气将一老一少笼罩，疲惫和焦虑渐次稀释，心底潜藏的最后一丝担忧也被轻柔地抚平，如同隔了一层白纱般渺不可寻。　　爷孙的心里存有同样的侥幸：这么偏的地方，平日里都是些老人孩子，恐怖分子怎么会来？　　“爷爷，你看那是什么啊？”小孙女忽然指着头顶的天空，用稚嫩的嗓音叫道。　　朱品融因为年轻时干体力活落下的病根，颈椎和腰背都驼了，一抬头就痛。但在听到孙女的惊呼后，他还是吃力地仰起脖子，睁大混浊的眼睛看天。　　只见白色的穹顶上，漂浮着一座五光十色的巨大城市，高耸的大厦有如奇幻小说里古堡的尖塔，全息投影和霓虹灯折射五彩斑斓的光。　　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庞大建筑群不难让人想到神明的伟绩，朱品融仅在触目的刹那便被深深吸引。　　视线穿透千万米的距离深入建筑，他看到了齿轮和链条构建的活动房屋，以及用金属嵌搭而成的雕像和石碑。　　菩萨端坐在莲花宝座之上，佛陀垂眸手捧城市的模型，宙斯、上帝、真主……各种宗教和神话故事中的神明存在以投影的方式具现，在遥远的天外漠然俯瞰人群。　　“爷爷，那到底是什么啊？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小孙女一个劲儿地追问，声音脆生生的。　　朱品融如梦初醒，只觉得心惊，他想要低下头不再看天，却怎么也移不开眼睛。　　“不知道啊……爷爷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啊……囡囡，我们快回家吧……”　　好像有某种高维的存在获知了他的话语，下一秒，无数非叙述性信息灌入朱品融的脑海。　　于是他知道了，【诸神文明】来到了地球，降下了【诸神游戏】，将从十万名被选中的玩家中决出一名胜者，成为【神】。　　……　　环城高架桥上，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的折射在路面上泼洒，触到车身时反射粼粼的冷光。　　程鹏和妻子坐在刚买的法拉利上，智能系统的目的地定在乡下的一处山沟里，除了从那里走出来的人，基本上很少会有外人过去。　　全球进入飞跃时代后，程鹏作为一家环球公司的小领导，目睹诸多失业下岗、拖欠工资的现状，也常看到活不下去的底层人报复社会之类的新闻，心里充满危机意识。　　他知道现在的世界就是个巨大的火药桶，每个组成部分都时不时迸射出几颗火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真正引爆炸药。　　因此他颇具真知灼见地未雨绸缪，在乡下老家建造了一栋堡垒式建筑，用于在整个社会乱起来时蜗居一隅，苟且偷生。　　今早政府刚发布紧急通知，程鹏就四处托关系联络了在政府工作的朋友，套到了内幕消息，知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比世界大战还要严重的事。　　于是，他立刻收拾了行李，带着妻子踏上回乡的路途。　　“老公，你快看，天上有东西！”妻子抬手指向斜前方的天空，惊恐地叫了出来。　　程鹏抬眼看到，一座巨大的赛博都市高悬在头顶，虽然形状并不相似，却让他没来由地觉得，那就是传说中的ufo。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坚信外星文明的存在，还曾订阅过一个叫做《飞碟探索》的刊物。　　直到罪犯白泉颐借媒体自曝，声称曾制作孔明灯冒充飞碟骗取稿费，还被杂志录用，他感到受到了欺骗和侮辱，才停止订阅相关杂志。　　结果没想到，《飞碟探索》后来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官方推荐读物，和众多宇宙类的作品一样广受欢迎。　　头顶的赛博都市越来越清晰，分明在遥远的距离之外，却违反常识地传递着更多更细节的信息，上帝、佛陀、三清的头像如狂魔般飞舞，【诸神游戏】和【诸神文明】的字眼弹跳入心……　　“老公，那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妻子握着程鹏的手臂，肩膀发抖。　　程鹏轻轻揽住惊恐的妻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难道……世界上真的有外星人？”　　……　　政府大楼，市长、将军、议员和教授们站在顶楼的天台上，翘首仰望天空。　　在看到天上的城市虚影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　　“那到底是什么啊？怎么忽然就出现了？前一秒还没有的，一眨眼就不知不觉地在那儿了！”　　“无多普勒特性，上面却明显有实物存在；信息接收程度不符合视觉成像原理和光学原理……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那就是诸神文明，和它降下来的诸神游戏。”将军说，“如果五百年后传来的消息属实，那将是我们接下来要集中全人类力量抗衡的敌人。”　　【蓝鲸市已被征用为l067队和y129队的竞技场所，序列号为‘1号世界’】　　【l067队为先手队伍，任务目标为‘在1号世界杀死一千人’，当前进度7.4%】　　【y129队载入中，任务目标为‘诛杀l067队成员’，当前进度0%】　　绿莹莹的文字在高空中如画卷般铺展，每个人都能看到。　　一个议员愤怒地握紧拳头：“太傲慢了！竟然将我们整座城市当做游戏场地，那个该死的l067队，将我们的市民当做猪狗般屠宰！”　　“我们人类对于诸神文明来说，可能本就和猪狗没什么区别吧。”袁文非不无悲观地说，“王将军也告诉我们了，五百年后的人类是祂们的牲畜和食物。”　　社会学的教授叹了口气：“我们人类啊，恐怕就是祂们的小白鼠。这个诸神游戏，说不定也只是祂们的一场实验、一个课题。这就是残酷的文明竞争啊……”　　沈振锐从上天台开始到现在，便一直蹲在角落抽烟。这会儿他将烟头一丢，嗤笑：“任务是杀死一千人，蓝水市那儿都控制军事基地了，不就是一发炮弹的事儿吗？怎么这么磨蹭？”　　“你什么意思？”袁文非不满这漠视人命的语气，皱眉问道。　　“还能有什么意思，我猜他们这一个个队伍心不齐呗。他们要真像电话里说的那样能调动导弹，用得着这么微操吗？”　　沈振锐嘿嘿冷笑：“昨儿地铁上死了七十三个，今早他们又杀了一个，就没动静了。我寻思着不至于是忽然发了善心吧？”　　他的声音沙哑却沉稳，天台上所有人都听得清楚，浮动的人心一时间变得沉静了。　　是啊，和诸神文明对抗这个命题太大了，五百年的战线又拉得太长了，根本不是他们现在需要考虑的事儿。　　他们作为蓝鲸市的公务员，需要做的是尽快抓捕恐怖分子，遏制蓝鲸市内部的动乱，将事态平息下去。　　对付先进的诸神文明或许麻烦，但处理一下那个所谓的“l067队”还是可以做到的。尽快逮捕地铁爆炸案的元凶，也好对市民们有个交代。　　“这位警长推断得不错。”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天台的门边响起，有气无力得像是随时会睡去，“我们玩家之间确实不熟，甚至可以说是互相敌对，毕竟这场零和博弈中只有一个赢家。　　“而游戏在一开始就说过，‘胜者成神，败者死亡’。”　　众人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天台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三个人，两男一女。　　为首的青年穿一身皱巴巴的灰衬衫，半长的头发凌乱地遮住半张脸，露出苍白的半截下巴，怀里抱着一台平板电脑，亮着屏幕。　　“尹舸，y129队玩家，目前看来和你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即处理掉那三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