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二场欺诈

 林顿想起，他还是一个男孩的时候，他的父亲曾带他去海底参观刚修建完成不久的环形正负电子对撞机。
　　那时的他还没有因为专业选择问题和父亲爆发争执，父子在对宇宙真相的好奇心上有相当多的共同语言，一起畅谈各种天马行空的假说和科学幻想，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将要离开研究所回家时，他们在地面建筑的外围遇到了骚乱。　　一个记者不知道怎么混了进来，举着录音笔质问研究员们：“有消息称你们研究所强迫罪犯从事高危工作，请问这是真的吗？这是否是对人权的一种伤害？”　　记者很快被警卫架走了，按照惯例，会有很多人因为此事倒霉，或许也将成为被迫从事高危工作的罪犯的一员。　　回家的路上，林顿安静地坐在车后排，拿着平板电脑解数独玩，忽然听到前排的父亲低声说了句什么。　　那似乎是自言自语，恰似午夜意识昏沉之际的梦呓，他却听得清楚，并记到了现在。　　“罪犯没有人权。”父亲说，“人类从来不是宇宙的中心，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在文明的生存和竞争面前，人权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林顿从回忆中抽身而出。他必须承认，陆析提出的方案恰好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罪犯是低价值的人，是浪费社会资源的败类，早点死掉对于人类来说反而是一种贡献。　　既然可以为了文明的生存，牺牲少数人拯救大多数，那么又为何不能牺牲那些被剥夺人权的罪犯呢？　　但林顿很快察觉到了一处逻辑漏洞，直觉有不对劲的地方。　　他坐回到椅子上，看着陆析道：“的确，如果是和一千个死刑犯比，我会觉得我的命更值钱一点。但按照你的逻辑，赢的人会复活所有人，谁来复活不都一样吗？”　　陆析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目光中多出了一抹困惑，好像学霸不理解学渣为什么会搞不懂一加一等于二的问题。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觉得——所有赢家都会选择复活所有人？”　　他叹了口气，说：“为了公平起见，诸神游戏预设的各个队伍人数应该都是三人；我们的规则是六进三，不排除有队伍的规则是五进三。　　“无论是哪种情况，假如所有人都按照最优解行动，幸存的玩家数量将在五万到六万之间。但实际存活玩家人数又是多少呢？林顿，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四万二千二百五十八……”林顿下意识读出系统界面上的数据，追问，“为什么会这样？这说明了什么？”　　“有不少人没能做出最优选择，导致了非必要的伤亡。”陆析说。　　“也许他们崇尚暴力，刚进入0号世界就凭借武力杀了人；也许他们是反社会人格，通过手段杀死了多余的人；也许他们有厌世情绪，在目击同伴的惨死后自杀了；也许他们只是单纯的愚蠢……”　　他直视林顿，目光冷冽：“这样充满不确定性的人类群体，你敢让他们掌握那枚决定所有人命运的按钮吗？　　“你难道就不怕最后成神的是个以毁灭世界为理想的疯子，利用作为神的力量灭绝全人类吗？　　“所以，我必须要赢，将人类的命运限定在可控的范围内。”　　“但在我看来你同样危险，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会把全世界推出去挡枪的那种危险。我要怎么确定，你赢了就会复活所有人？”　　“因为你是我的队友，可以监督我践行承诺。我对于你来说是确定可知的，相信具体实在的我，总好过不明不白地被抹杀，寄希望于最后的赢家是个愿意复活所有人的人类主义者。”　　“我明白了。”林顿说。　　他知道自己已经接受陆析的逻辑了，并且除了听从陆析的安排外别无他法，因为放弃选择权、将命运交给未知，本身就是一种不负责。　　【00：13：27】　　【00：13：26】　　【00：13：25】　　中场休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陆析继续道：“作为一个功利主义者，我相信你能够理解我的想法，认同我的决策。　　“我们若为一千人的生存而死，那一千人没有复活我们的途径，总收益为负。而若我们杀死那一千人，等成为神后，将有机会复活他们，并且复活在0号世界中死去的三人，总收益为正。　　“牺牲一千人拯救全人类，经济效益远高于牺牲三人拯救一千人。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放弃全员存活的可能性，并选择在自寻死路的同时害死两个无辜者。”　　齐筱箫“啪啪”地鼓起了掌：“陆小哥，你成功说服我了，我为我之前觉得你有病道歉。还有十分钟，商量一下怎么办吧，是直接去炸监狱，还是端着枪去f区扫射？”　　陆析看了她一眼，下压手掌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又看向林顿：“你认为呢？”　　“一样。”林顿感受着两道直勾勾的视线，冷静地颔首，“陆析，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我暂时认同你的想法。　　“但我需要你向我保证，接下来的合作中所有信息完全公开透明，不会有任何欺骗和隐瞒。”　　“可以。”陆析说。　　纯白空间中悬浮的蓝鲸市三维地图上，一枚红色的箭头凭空出现，指向e区的一处地铁枢纽。　　他将地图放大，e区中心的蓝色小点在几秒间铺展成帆形的地面建筑。　　“回到现实后，我们在e区中心地铁站汇合。”他说。　　地表的砖块和玻璃自动像蛋糕盒的盖子般掀开，裸露出地下的地铁出入口和迷宫般的购物城。　　陆析指着一家杂货铺前的长凳，说：“我会坐在这里等你们。同意的请保持安静，反对的请举手并说出理由。”　　他顿了顿，开始倒数：“三、二、一……”　　齐筱箫和林顿相视一眼，都没有出声。　　虽然集合地点明显离陆析所在的位置比较近，看上去是他为了方便自己的通勤做出的决定，但既然都认同杀死一千人这种事了，那么这种细枝末节也没什么好争论的。　　陆析继续道：“手枪不足以完成杀死一千人的任务，我们需要引入新的工具，进行比较复杂的筹备。认同这一点的请保持安静，反对的请举手并说出理由。三、二、一……”　　齐筱箫和林顿依旧保持沉默。　　陆析点头表示了解，说：“我所在的实验室可以提供硝酸钾、氯酸钾等原料。林顿负责准备花生油和面粉，注意不要超过学生购置的合理额度。齐筱箫负责准备白糖，不要走可以被联邦监测到的正规渠道。　　“接受这样的安排的请保持安静，不接受的请举手并说出理由，有问题可以提出。三、二……”　　“你想制作炸弹杀人？”林顿皱着眉打断他，“以炸弹的杀伤力，你要怎么确保精准杀人？难道真像齐筱箫说的那样去炸监狱？据我所知，以联邦监狱的安保，哪怕有炸弹也突破不了。　　“而且，最近联邦对炸弹原料的管制越来越严了，要想不被注意到，只能购买极小的量，做出来的炸弹根本炸不死一千人……”　　“我的计划从来不是引爆炸弹。”陆析耐心地解答，纯白空间中浮现出一个火柴人抱着炸弹坐上谈判桌的动画示意图，“炸弹的作用是保护我们自身，以及进行威慑和胁迫。　　“我猜测，杀死一千人的任务是允许寻求他人帮助的。那么我相信，我们完全可以要求联邦政府为了广大公民的人身安全，协助我们杀死一千名罪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