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铃负雪 作品
184. 橓木长生花易落
她望向停在院门前长身玉立的人,好半晌才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下一刻,她便勾起唇角,眼底的笑意更深,迈着轻快的步伐跑了过去。
祁桑先是细细打量了他一圈,想到自己方才拜托他的事,神色显得困惑不解,歪着头问:“晏淮鹤,竹悠和荼漓呢?”
若说那一杯浮生梦还不至于让她喝醉,那刚刚一饮而尽半壶千秋醉后,怎么说也清醒不能。
“方才麻烦两位剑灵送回仰灵峰了。”晏淮鹤伸手探了探她的眉心,微微蹙起眉,“明明没必要喝完那酒壶里的酒,却一口气饮尽了……会难受吗?”
“不会啊,我才不会醉呢。”祁桑往后避开他冰凉的手指,认认真真反驳一句。
晏淮鹤放心下来,收回手,淡淡叹了口气。许是酒意来得慢,她能撑着清醒将岁倚晴抱回屋子就已然比上回好上太多。
总之,她这半是清醒半是迷糊的状态大抵要等睡一觉酒醒才能过去,好在自己跟来了。
他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那我先送你回去歇息。”
祁桑盯着眼前摊开的手心发呆,凝神看了许久,忽地想起什么,突然摇头道:“等等,月亮还没下山呢。”
等月亮下山?
晏淮鹤难以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由着她拉过自己的手,御剑飞去天水阁的屋顶上坐着。
这里似乎是除了问道阁与悬圃剑巅的最高之处,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天穹的明月。
祁桑眉眼如新月弯弯,仰起脸迎着微凉的夜风,同他道:“晏淮鹤,今日真的很开心。虽然和诸位师兄师姐相处时常感到手足无措,但大多时候这点小烦恼也会迅速被欢快的情绪所覆盖。”
她低声喃喃,无尽感慨:“原来,自己眼中虚无缥缈的幸福也会充盈在自己身侧,角落里的我也能被温暖包围。”
“如果……”她偏头看过来,注视着着他的双眼,问他,“我是说如若有一日,我曾在息岚的身份被摆上台面,魔族的身份被大家知晓,我还能留在这里吗?”
她的声音低而轻,可晏淮鹤却并未在她眼底看到一丝失落与伤感。
当他正要回话,祁桑却自顾自地回道:“肯定能啊——不管我是仙是魔,我都是祁桑,是陆吾第一百一十七代弟子的一份子,我不会辜负陆吾之名的。”
晏淮鹤微微怔住,才恍然意识到其实她并没有在询问他的意见,而是无意识将心底的念头说出口。
她会因自己曾经的身份而质疑现如今的一切,害怕这不过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却也在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这一切真实存在,自己是值得他人相信的。
他忍不住去猜,她过去所经历的岁月,风霜满路,孤身独行……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将打量审视的目光放在一个不过刚诞生的她身上,只因她所谓的魔之半血。
她承受了多大的恶意与不公,颠沛流离,再到最后困于魔界——以至于,当触及真心时,所想的都是自己值不值得他人相信。
他想,其实她没必要这般好,可以稍稍坏一些、自私一点,这一路走来才会好受一些,不那么痛苦。
苦难加诸于身究竟能带来什么?除了血和泪,什么也留不下。难不成没有这些苦难,她就成不了她了吗?
他无比清楚,她从不畏惧脚下的荆棘与泥泞,可他还是天真而固执地希望——
她这一生,风雨匆忙,晴日久停驻,应见星河铺天光。偶有雪落,也是静谧无声,冰花三两朵。
“祁桑。”晏淮鹤念她的名字。
“嗯?”
他慢慢道:“你的来历与过往,我虽不至于一清二楚,却也算宗内最了解你的人,对吗?”
祁桑略作思索,极为郑重地点点头。
真要论起来,或许是这世上除了自己,最了解她的人。她有太多的秘密无法言说,对他所能展露出来的,已是一切。
“其余师弟师妹的想法,我无法笃定,但我能肯定的是——”晏淮鹤眉梢扬起,伸手抚过她的发髻,淡笑道,“无论世事如何改易,我都会毫不犹豫与你站在一处。你愿意信我么?往后,不会再孤身一人了。”
祁桑仿佛坠进了他漆黑的眼眸之中,过了很久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话虽如此,可晏淮鹤,你清楚我是……”
“是魔又怎样?我以身入魇,不是更加危险?”晏淮鹤淡淡一笑,语调漫不经心。
“是魔又怎样?”她轻声重复一遍,盯着他看了许久。
可紧接着,祁桑再开口,神情一变,思绪却不知跑飞到何地,严肃道:“晏淮鹤,我想起一件事要同你说——”
她眨着眼眸,以眼神问询这件事能不能说出口。
晏淮鹤虽没有及时追上她的思维,但还是神情认真地回:“嗯,我在听。”
“我之前做了一个梦。”她慢慢道。
“梦?”
“梦里,我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像这样,再这样——”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比划,可这比出来的手势实在令人捉不着头脑。
见他眼底满是茫然,祁桑思忖片刻,忽地凑近来,在离他不过毫厘之处停下,轻而易举便攫取住他所有的目光。
她眸中澄澈如水,眼神没有丝毫杂念道:“就像这样,越靠越近,直到……”
那一瞬仿若万年倏忽而过,连春花冬雪也一起在心底开谢。
晏淮鹤轻轻眨动了下眼睛,率先移开了视线,遮掩眼底的慌乱,极力压制着渐乱的呼吸:“……所以,你想对我做梦里的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