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荒诞

    努诺斯仰起头,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在他的鹿角上落下点点光斑。他微微眯起眼,感受温厚舒缓的自然气息,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不远处的男女。
 




    男人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轻甲,油彩小丑面具遮掩住大半脸庞,只露出线条明晰的下颌。他稳稳扶住身前的轮椅,与坐在上面的少女低声交谈,不时引起少女阵阵轻笑。
 




    “哥哥这么会逗女孩子开心,我就不担心将来你找不到嫂子了。”蒂娜捂着嘴,吞咽下喉口的腥甜,她的生命将要走到尽头,生机正从这具衰败的身体里不断流失。
 




    阿尔洛特自然也感知到了这点,但他不想说些故作关心、扰人兴致的话,而是轻轻揉了揉少女枯萎的头发,“那说好了,我婚礼的那天,你可要及时赶到。”
 




    “好吧,我尽量,但你最好晚点结婚。”
 




    说完,两人都笑了出来,但笑着笑着,蒂娜却突然停了下来,再也忍受不住一般,张嘴吐出了暗绿色的粘稠液体,一落在地面,便迅速腐蚀掉沾染的事物。
 




    努诺斯身形一闪便到了他们面前,用净化术清理掉污秽后,将一枚珍珠大小,散发着乳白光芒的圆珠按入了少女的大脑中。
 




    蒂娜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鹿角轻晃,他比了个手势,“最多五天,不然会错过最好的时机。”
 




    气氛一时陷入了沉默,蒂娜挤出笑容,想说些什么宽慰的话,却听见头顶传来男人的叹息声。
 




    阿尔洛特抱住了自己瘦小的妹妹,“就算他不同意,我也会亲自送你前往深渊。你会走向自己选择的道路,蒂娜。”
 




    蒂娜轻抚他铂金色的长发,它像春日的阳光,温暖和煦,“那你呢,哥哥,你会选择自己真正想要的道路吗?”
 




    他却搪塞了过去,“当然,我会在这里等你。以便你醒来后,能第一时间找到我。”
 




    少女眨了眨眼,俏皮笑道,“那恐怕不行,如果我还保有自我,大概会第一时间去找尤菲吧。”
 




    “哦好吧,那第二时间也行。”
 




    花园里又响起了两个年轻人的笑声,努诺斯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思绪飘到了更远的地方。
 




    【小尤菲,在做什么呢?】
 




    晴朗的春日午后,西莉亚在花园里独自练习体术和魔法。
 




    这几天,虽然帝都已经陷入涌动的暗潮中,但公爵府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了烦扰的交际活动,也不用见老公爵的脸色,她可以整日沉浸在学习中。
 




    “尤菲莉娅小姐。”贴身女仆布伦达,从满园鲜花间走来,“莫尔顿小姐前来拜访。”
 




    莫尔顿?伊丽莎白吗?在这人人自危之时出门拜访?看来莫尔顿公爵并未涉足邪.教一事。
 




    西莉亚摘下手套,解除了体术,用清洁术去除身上的草屑灰尘。
 




    按理来说,她应该再换件衣服见客,但今天凯瑟琳不在,女仆自然不敢出声阻拦,便由她快步走到了会客室。
 




    “好久不见,伊莎贝拉。”
 




    一袭浅绿长裙的少女坐在沙发上,惊讶地抬起头,她没想到对方会来得这么快。
 




    “好久不见,尤菲莉娅。”
 




    西莉亚为她倒了杯红茶,开门见山道,“在这种时候找我,一定有什么紧要的事吧。”
 




    “你还真是,直白……”作为贵族少女,伊莎贝拉并不太适应这种对话方式。最终,她沉默片刻,问出了这几天盘桓在心中的问题。
 




    “你最近有见过蒂娜吗?”
 




    “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了吗?”
 




    少女咬住了下唇,“我从姑姑那听说,安娜妮塔大公的庄园发生了魔法爆炸事故,建筑大都坍塌,化作了废墟。大公和蒂娜目前,都不知所踪。”
 




    那是因为阿斯塔德还没做出决定,或者说,他尚未做出审判。
 




    她并不觉得庇护帝国两百年的大法师,会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恐怕是有什么困住了他。
 




    “希望她们没事……”西莉亚将问题抛给了她,“是跟最近埃尔贝德的混乱有关?”
 




    伊莎贝拉微微摇头,“我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姑姑已经做好了将我送出帝都的准备,她说,帝国可能会迎来一场动乱……”
 




    她暗自赞赏莫尔顿公爵敏锐的政治嗅觉,“我想,公爵阁下会保护好你的。”
 




    “你果然知道些什么,是吧?”伊莎贝拉紧紧盯着她,想从她平静的外表下看出点什么。
 




    “抱歉,我也一无所知。”这也不算说谎,毕竟她也不清楚阿斯塔德究竟会采取怎样的行动,而自己那便宜老师,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毫无疑问,帝都将迎来一场暴风雨,现在离开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我只想知道,蒂娜,她还活着吗?”少女低下头,不安、迷茫、悔恨等情绪在她的脸上交错,“明明几天前,还在一起策划读书会,现在却只剩下我。她可是大公之女,姓霍伦维尔,却不留痕迹地消失了,甚至无人敢追查……”
 




    伊莎贝拉的声音越来越低,虽然从小被宠溺着长大,但她并非是个蠢人。最终,她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顺着脸庞滑落,在桌上留下水痕。
 




    布伦达递上温热的毛巾,又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西莉亚轻轻拭去她的泪水,“如果足够幸运的话,也许你们会再相遇。”
 




    “她还活着,是吗?”少女反握住她的手,想要祈求一个答案。
 




    但无论她再如何追问,对方都没再给出正面回答。
 




    …………
 




    逐日之殿,自霍伦维尔神佑帝国迁都至埃尔贝德,这座恢弘壮丽的王宫,已经屹立了六百余年。
 




    男人站在华美的雕柱前,无端想起年幼时的自己,蹒跚走过漫长的回廊,祖母还很年轻,这位以铁血著称的女皇,对他总是慈祥而和蔼的,有时候还会站在尽头等他,将他抛举向天空。
 




    她常对他说,“托德,你是这个国家的希望。”
 




    他也没有辜负这份期待,在以一百二十岁的年龄,成为历史上最年轻的大法师后,他拒绝了法师之城默尔林的邀请,游历十年后回到了故国,从年迈祖母的手中接过契约,从此抛弃自己的姓氏和过去,成为帝国的庇护者。
 




    两百年来,他见证了四位帝王的更迭,平定了十几次动乱,处决了不计其数的贵族。
 




    他很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不总是在做正确的事,但他终究会做出能维持帝国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