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亦负 作品

60. 占水之利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后门突兀传来三短一长的叩击声。
 




    胡硕提着灯笼的手一抖,蜡油顺着竹骨滑落,在雪地烫出几点猩红。
 




    金钗搀着个裹着麻布披风的人影进来,斗篷下隐约露出半张焦黑的脸。
 




    程扬知手中的茶盏砰然坠地,滚烫的茶水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
 




    “掌柜!”熊英扑通跪在碎瓷片上,额角新结的血痂在灯笼下泛着暗光,“谢掌柜救命之恩!熊英无以为报,唯有……”
 




    程扬知忽然伸手捂住她的嘴,指尖触到未愈的烧伤,惊得熊英瑟缩着往后躲。
 




    庭院积雪映着月光,将熊英脖颈间青紫勒痕照得分明。
 




    “人回来就好。”程扬知语气带着哭腔,赶忙解下自己的狐裘裹住她发抖的身子,雪粒子扑在窗纸上沙沙作响,“钱铺皆乃身外物,生意嘛,没了还能再做,人命可只有一条。”
 




    熊英的眼泪砸在绣着缠枝莲的袖口,“那可是您的心血……”
 




    “嘘——”程扬知抬手示意她莫要再说,捡起滚到案几下的暖手炉塞进她怀里,转头吩咐玉簪,“去取些先前君夫人赏的玉容膏,再吩咐后厨煮碗安神汤来。”
 




    檐角冰棱渐融的雪水敲在石阶上,像报时的钟声般滴答滴答。
 




    程扬知望着熊英蜷在榻上的睡颜,鼻息忽然忆起那日火场里飘来的焦苦味。
 




    原来人活着的气息,应是带着药膏的淡淡清苦。
 




    卯时初刻,娄靖差人送来的木匣静静躺在案头,里面是一张纸契,上书程扬知自愿转让无名糖水铺给娄氏。
 




    她正盯着纸上将将干透的墨迹,听见身后传来窸窣响动。
 




    “姐姐您当真要把糖水铺……”金钗捧着热帕子欲言又止,“听闻昨夜巡夜的瞧见娄氏的马车往四少主别院去了。”
 




    程扬知将木匣投入炭盆,跃动的火舌瞬间吞没了契书。
 




    青烟缭绕间,她淡淡开口:“莫不是吕饶想要借此巴结四少主?可朝堂之人站队嫡子亦是理所应当之事,他犯不着走这么一遭才……”
 




    话未说完,前院突然传来喧哗。
 




    程扬知疾步穿过游廊,见八少主府的马车碾着薄雪停在门前。
 




    关惠悳裹着银狐氅衣探出身来,发间金步摇随着她的步调轻轻摇晃。
 




    “清姝,走!”关惠悳握住她冰凉的手就往车里带,“老八今晨上朝得知了七少主被关押的消息,一回来就让我来接你!”
 




    “八少主可是有什么其他消息?”程扬知急不可耐,看守在七少主府外的侍卫也于今早全部撤离,想来应是宫里有要事召回。
 




    车轱辘压过青石板路,程扬知盯着关惠悳袖口露出的半截密信,火漆印上赫然一枚印了八少主名字的私章。
 




    “这是郎中馆里抄来的诊籍,”关惠悳将密信塞进她掌心,“记录了吕府走水的二十三具焦尸,和因灾受伤的患者脉案。”
 




    程扬知忽觉喉头发紧,信笺在指尖簌簌作响,她的视线停留在墨迹洇开处写着“右腿胫骨旧伤”的六个小字上。
 




    伤患名栏处赫然写着“吕饶”二字。
 




    “吕饶的腿......”程扬知猛地攥紧纸张,指节泛白,“是旧伤?”
 




    关惠悳轻轻点头,发间珠翠撞出清越声响:“老八查过太医院脉案,三年前吕饶随帝君秋狝时,曾为救驾受了伤。”
 




    雪沫扑在车窗上,融成蜿蜒水痕。
 




    难怪吕饶如此横行,不仅是他傍了个好丈人,更因他曾舍身救了帝君的命。
 




    朱轮车停在八少主府门前,关惠悳引着她穿过九曲回廊,忽然驻足望向假山石后。
 




    虬结的老梅树下,凌续德正与刑部侍郎低语。
 




    “我听闻,那日吕府走水时角门的铜锁......”关惠悳压低声音,“是被人从外头熔断的。”
 




    程扬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原来所谓“拖拽血痕”,不过是请君入瓮的把戏,她忽然明白凌延川那夜为何要说“娄氏要的从来不是糖水铺。”
 




    暖阁地龙烧得正旺,关惠悳屏退左右,从暗格取出卷轴:“三少主交给老八的,托我们交予你。”
 




    展开的舆图上,朱笔圈着九州皇城各个州城的水路。
 




    “帝君昨日召老八问话,说起七少主管着的都水清吏司。”关惠悳斟茶的手微微发抖,想来她亦是冒险将此事告知于程扬知,“黄河冰汛......”
 




    窗外忽起狂风,卷着雪扑灭廊下灯笼。
 




    程扬知盯着茶汤里沉浮的叶梗,终于想明白娄氏真正图谋——占水之利。
 




    她怎么说也学过不少现代商业思维,怎会不懂其中利害。
 




    水路相较陆路,运量宏巨且资费低廉。一艘大船,载货量颇大,所需人力亦少。商贾若能独霸水路,便能统筹船运诸事,降低单位货资,大幅提升利润。且垄断之下,市场尽在掌握,可肆意定价,高价售物、低价运货,滚滚财源,尽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