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亦负 作品
58. 花生酪
她将护膝绑带又勒紧三分,金钗捧着铜制手炉过来,被她轻轻推开,“今日需得让寒气沁到骨头里,才显得出诚意。”
好在初冬未落雪,否则她此去一跪,怕是要得老寒腿。
昨夜雨水未干,君夫人院前的青石砖浸出幽幽苔色。
程扬知跪在侧门与正厅之间的甬道上,能清晰看见檐角悬着的青铜惊鸟铃在风里晃动。
这个位置经过精心计算——既不会因太靠近内室显得僭越,又恰好能让所有往来的下人看清她。
“侧少夫人请回吧,”穿着艾绿比甲的掌事嬷嬷第三次来劝,行礼时程扬知能清晰看见她虎口的老茧,“君夫人礼佛时不问俗事。”
想来昨日的风声应是传入了君夫人耳里,她不愿掺合朝堂纠葛亦情有可原。
程扬知垂首盯着青砖缝隙里挣扎的蕨草,膝下寒意已透过三重棉絮。
她忽然想起现世看的宫斗剧里,那些跪在乾坤宫外的嫔妃总要咳出几缕血丝才够凄楚。
可惜了她这具身子骨太过康健,从前就不常刷医保看病,如今打个寒战还得刻意为之。
“儿臣愿在此静候佛光普照,”她将凌延川昨夜给的带血玉佩举过头顶,染着褐斑的丝绦垂落肩头,“此物沾染无辜者冤屈,恐扰了佛堂清净。”
惊鸟铃突然叮当作响,廊下洒扫的丫鬟险些打翻铜盆。程扬知余光瞥见东厢房窗纱微动,有人影捧着暖炉匆匆往正厅去。
她知道君夫人定会心软。
按照电视剧里所演,此时应当下一场暴雨,这样许会加快她的跪求进程。
不等戏剧性的雨落,木鱼声戛然而止。
穿灰鼠皮坎肩的大丫鬟掀帘出来时,程扬知膝下早已麻木。
那丫鬟目光扫过她冻得发紫的指尖,忽然笑道:“夫人说永宁郡主家乡文化通晓梵文,不妨将《心经》最后十句译来听听。”
什么?
怎没人告诉她高考结束还要做文言文?
这要命的考题,她程扬知穿越前就学不好历史,不知这个架空朝代是否已有汉译佛经。
她掐着掌心保持清醒,故意将“般若波罗蜜多”念得字正腔圆,险些脱口而出“唵(ong)嘛(ma)呢(ni)叭(bie)?(mie)吽(hong)”。
帘内传来茶盖轻叩的脆响。
“请她进来吧。”
君夫人的声音好似带着佛香熏染过的慈悲。
程扬知起身时险些栽倒,这才发觉双腿已无知觉。
她借着搀扶丫鬟的力道,将袖中备好的艾草香囊悄悄塞进对方袖口——今晨特意让玉簪打听过,这名唤作碧玺的贴身丫鬟每逢月事便腹痛难忍。
笼络人心也不过是顺手的事,何乐而不为。
正厅弥漫着奇异的木质调甜香,君夫人端坐紫檀莲花榻,腕间沉香木念珠压着暗金经卷。
“永宁,你当真是执拗,”君夫人用银签拨弄香灰,火星在昏暗室内明明灭灭,“这脾性倒与延川生母有几分相似。”
程扬知伏地行大礼,额头触到织金地毯上冰凉的莲花纹:“儿臣不敢。今日所求不过‘公道’二字。”
香灰“噗”的一声爆开几点星火。
“母后,您若是知晓七少主昨日遭遇,定会心疼不已。”她故意掐出哭腔,脑海里浮现凌延川肩头伤时却也是真的酸了鼻子。
君夫人忽然咳嗽起来,帕子上点点猩红没逃过程扬知的眼睛,“你怎知本宫能给你公道?”
程扬知顺着话头说:“君夫人母仪天下,心系儿女,伤在七少主之身,疼在母后的心。”
此话倒是正中君夫人下怀。
“永宁,本宫不是不愿帮你们,帝君素来不喜女子参政,本宫一而再再而三地插足朝堂,成何体统?”
君夫人所言确实。
大男子主义,几千年后的现代不也这样。当大官的、当领导的、当老板的都喜欢自己掌控全局。
程扬知见她不肯松口,只好从其他角度劝说:“母后,我与七少主夫妻一体,他有此遭遇却得不到爹娘庇佑,我亦心痛难捱,若不是远水难救近邻,我那远在梁州……”
她做事谨慎,故意给谎言留白,让君夫人自行想象完整语句,这样一来哪怕日后被人揭发,她也不至于落下蒙骗君夫人的罪行。
“夫妻一体,”想必此话触动了君夫人的心,她垂眸思索半晌,“本宫可以请凤印彻查吕府,但本宫希望你答应一件事。”
“母后尽管说。”
君夫人玉手一抬,碧玺便上前搀扶,“明年春至前,你能否怀上延川的子嗣?”
“……”程扬知心叫不好,当真是强人所难。
“做不到?”君夫人看出了她的窘迫。
她只好硬着头皮应下:“我尽力……”
真是穿越了也逃不过催婚催孕,这子宫谁爱要谁要!
“好,”君夫人见她这般态度,神色亦缓和不少,招手示意下人送来茶点,“御膳房送来的花生酪,冬季食用最佳,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