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夫人如法炮制。
然后是贺灵川。
贺淳华立在前头,面色和语气沉滞:“给你曾祖父磕头。”
“给你祖父磕头。”
“给你祖母磕头。”
“给你二叔祖磕头。”
……
贺灵川也磕了三十六记,站起来时有点头晕。最后一个响头是磕给九叔的,那是贺淳华的亲弟弟,被腰斩弃市时只有六岁。
贺氏主家一百二十七口人,上至八旬老翁,下到六岁孩童皆未幸免,除了贺淳华一个人得以活命。
轮到贺越了。
兄弟俩擦身而过,贺灵川用口型无声对他道:“轻点儿!”
像他这样皮糙肉厚的,磕完头也是前额红肿;贺越细皮嫩肉,前几年家祭完,管家都得替他伤口敷药。
贺越移回目光,面无表情。
跪下去磕头时,他的响声不比贺灵川更轻。
贺淳华看着他,目光却没有焦距,竟然有些出神。
贺灵川看着老爹,却觉得他的神情空洞得有些狰狞。
无论外表怎样温敦,这个男人心底的仇恨和不甘,从未消褪半分。
磕完三十六次,贺越蹲着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上香。
果不其然,血又从他额上淌了下来。
“好,贺家历经大劫,也该迎来重生之机。”贺淳华长吸一口气,“我从前是怎么教你们的?为了我贺家昭雪冤屈、重振门楣——”
贺家兄弟互视一眼,齐声道:“我们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当年构陷贺家的人已经死了,但贺家人仍然背着“从犯”的罪名而终。因为王室的矜贵和尊严,这份沉冤至今未雪。
这二十年来,贺淳华耿耿于怀,未敢忘也。
“好,都是好孩子!”他面色激动,甚至微微阖目,眼角似乎有一点泪光闪烁,“都要记住、践行你们今日誓词!”
兄弟俩当然应“是”。
管家老莫早就备好药膏,三下五除二就替贺越处理好了外伤。
待香火燃尽,一家人烧起纸钱。
在异地举行的第一次祭祖仪式,至此已近尾声,贺灵川记得自己今日真要谨言慎行,不能大笑、不能饮酒,也不能外出找乐子。
但贺淳华好像把郁躁都散在了方才的仪式当中,身边的低气压不见了。他拍拍两兄弟肩膀,温声道:“好了,都饿了吧?该吃饭了。”
家祭日茹素。
但饭桌上的气氛已经和缓了,应夫人正对两个儿子道:“我叫裁缝明天来家里,给你们量身,每人至少订做三套新衣。”两个儿子都长高了,旧衣不合身。“还有,再过十几天就是三月三上己节,城西开庙会,少年男女都要去。”
兄弟俩都哦了一声。
贺淳华吃了几口就放下快子,取出两封信件排在桌上:“这两封都是李尚书的来信,第一封是五天前送到的,第二封今晨抵达。越儿已经瞧过了,川儿你来看看。”
李家的大靠山,终于给夏州的新任总管写信了。
李家在贺淳华手下受了这么多委屈,不找李尚书哭诉就怪了。贺灵川知道,父亲在敦裕没有放手大干的原因之一,多少还是忌惮李尚书的反应。
毕竟人家位高权重,对国君又有直接的影响力。
只瞧贺淳华的神情轻松,贺灵川就知道李尚书的态度应该不差。
李尚书写来的第一封信扬扬洒洒好几百字,大意是李家子孙庸碌愚蠢,竟然无凭无据就找詹家寻衅,贺总管替我李家管教得好——
不过,李兆新亡、家人悲痛万分以至于言行失当犯下大错,是不是也情有可原?
而后李尚书在廷议上会同各部,一共筹措到两万石粮草运往北境。
贺淳华补充:“从时间上算,这批军需最多两天后就到敦裕,届时在这里稍事休整,再发往前线。”
“措词小心翼翼。”贺灵川抖了抖信纸,故意道,“我还以为李尚书会仗势压人,命令老爹把李裕给放了。”
“他敢?”贺淳华冷笑,“现官不如现管,夏州现在是我的地盘,也是最受王廷关注的两大前线之一。他敢在这个时候仗势欺人,我可以直接把他的信递去都城,交给王上参阅。所以这时候他反而要好声好气,不能被我抓住马脚。”
与其说夏州受万众瞩目,不如说这地方就是个烂泥滩,王廷正为两线作战焦头烂额。他要是一撂挑子,旁人接都接不起来。
李尚书敢拍胸保证,他给夏州举荐一个新总管,能干得比贺淳华还要好?
所以在这种时候,贺淳华不怕他。
贺越插口道:“西线也在嗷嗷待哺,柯将军求粮都求到都城去了。李尚书这个时候给北线筹拨两万石粮食,就是向父亲示好,想让父亲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