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北方捷报传向四野,南下逃难的人们想来想去,又打退堂鼓往回走了。
一来多数人逃得仓皇,根本来不及卖房,路上想了想,反正回去有房住,那就回吧。
二来,逃难是那么舒服的么?那种野狗一样到处流浪,被白眼、被鄙夷、被盗抢的生活,普通人根本遭不住。
除非万不得已,哪有人愿意当难民?
所以一听说敦裕没事儿,官兵还打了个胜仗,跟随詹家出走的一万多平民就有八成打道回府,这几天都在陆续回乡进城。
然而卖地给州府的那几户双榆村民偷奸耍猾,当然不敢再回来了。这十顷田就成了薪乡和双榆村之间的矛盾。
“我再问你一件事。”贺灵川这才问起重点,“双榆村和穿云阁这个道门,有什么关联吗?”
周啬夫立刻道:“那当然有了,十里八乡谁不知道穿云阁的南院二长老,就出身双榆村!”
“所以是……梁长老?”
“正是。”
贺灵川哦了一声。难怪老爹悄悄派人催他来双榆村,九成打算赶在梁长老之前把这事情办妥。
换作其他州官,可能就退让了。
贺淳华偏不。
周啬夫又道:“双榆村和敦裕的舒家也有些关联。这次拒不承认,或许……”
贺灵川冷笑:“其他村子里是顺民,这里是刁民!”
这些大家族最近在贺淳华手里吃的亏太多了,或许想借机出口气,刁难一下州府。
周啬夫又犹豫一下,才道:“田曹参事这回还从其他地方收了不少田地,他们一定也都看着双榆村。”
官府VS双榆村,最后是官府低头还是双榆村认栽,这对以后此类事件的处理有表率作用。
贺灵川嗤了一声:“那不是废话吗?”
快马加鞭驰过宽阔的田野,双榆村就到了。
这村子居然有一百三十多户,人数不少,周啬夫说过,这是薪乡最大的一个村落,占据的土地也是最好的。
因为买田引出来的麻烦,村里的青壮都在,见贺灵川率众来势汹汹,纷纷举起农具出迎。
贺灵川望见他们眼里不加掩饰的厌恶和鄙夷,不由得挑了挑眉。
气氛紧张,周啬夫赶紧上前发声:“州府来协调卖田之事,快请村长!”
不一会儿,村长来了。
和贺灵川印象里的白胡子老头儿不同,双榆村的村长只有四十出头,虽有些皱纹,还称得上年富力强。
他上来就作了一揖,但没到地,而后请贺灵川等人入村详谈。
贺灵川左顾右盼,双榆村和普通的村落没什么区别,鸡犬相闻,炊烟鸟鸟。走的人多了,地上的薄冰就化成了水,一踩就是一脚烂泥。
这么个地方消息传得最快,所以半刻钟后,贺灵川就坐进双榆村议事的大屋里了,对面是六七个村老,过半都比村长年纪更大。
村人都围在屋外,抻长脖子想听点东西。
梁村长起头:“请问这位是?”
贺灵川坐得大马金刀,边上趴着两只妖物,身后七个大汉负手而立。
“我是田曹参军的副手。”
我看田曹参军像你的下手,当然村长没把这句吐槽说出来,而是给了他一个礼仪性的笑容。
边上的周啬夫立刻补充:“还是新任总管贺大人的长公子!”
对面的村老们都长长“噢”了一声,神情复杂。州官为什么派亲儿子过来?想要以权压人吗?
“贺大人命我来调理回买公田的纷争。田曹参军代替薪乡从双榆村七户居民手中,购得十顷水浇良田,有契有证,这事实是清楚的吧?”
村老们立刻开嗓,不过七嘴八舌,谁也听不清楚。贺灵川只能看出他们情绪有些激动。
梁村长双手压了压,让其他人都收声。
好一会儿,屋里才安静下来,梁村长道:“那些契纸我们都看过了,田曹参军从他们手里买走的是田骨,不是田面。”
丁作栋昨天就给贺灵川详细解释过,什么叫田骨和田面。概括来说,田地的所有权称为田骨,拥有田骨的人就是地主;而使用权叫作田面,拥有田面的人就是租种土地的人,佃户。鸢国北境实行一田双主制,田骨田面可以分开来,单独买卖。
而在都城以南,这种制度还没有推广开来,所以贺淳华从都城招来的人才在夏州府任职以后,就吃了个闷亏。
贺灵川也看过地契了,尽管里面没有专门标注,但贺淳华和州府的官吏们研究后也认为,这桩买卖应该指的是田骨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