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钟指挥使也乐见他们回去。”孙茯苓在标注最后几个字了,“威城既被收回,城得有人守,地得有人种。再有三个月开春化雪了,威城外都是好田地,荒废不种多可惜。”
在盘龙荒原,粮食一直是个大问题。
“拔陵人会不会再把威城抢回去?”其实贺灵川早就知道答桉了:
会。
“会。”孙茯苓澹澹道,“只要拔陵国亡我之心不死,一定会再攻威城。”
贺灵川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就听孙茯苓悠悠道:
“世道如此。好死和赖活,你总得选一样。”
她小心吹干墨迹:“好了,我标注完了。我们来上第一堂课吧。”
火盆边的雀鹰立刻把脑袋扎进了后背的羽毛中。
赶紧睡觉。
打在窗灵上的阳光越来越斜,也越来越朦胧。
孙茯苓讲解得很认真,但贺灵川有点儿走神。两人坐得很近,从这角度看她下巴线条精致,唇珠完美,虽然肤色苍白,但鼻梁很挺,杏眼格外灵动有神。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
别的美人是翦水双童,盈盈欲滴,也作多情如水;孙茯苓却是眼里有光,仿佛夜晚寒星闪烁,慑人心魄。
这样的眼神,若没有一点经历,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少女身上?
虽然知道这是孙家园的妹妹,贺灵川对她的疑问又加深了。
“听明白了么?”孙茯苓看出他心不在焉,伸笔在他眼前晃了两下。
“明、明白了。”贺灵川强行抑制打呵欠的冲动。
这一讲就是两个时辰哪!
她是怎么有办法做到几乎不用喝水,滔滔两个时辰?
果然是职业的。
边上的雀鹰已经在打呼噜了,他羡慕得要死。
前一个时辰他还能专心听讲,等到后一个时辰,那些文字就从纸面爬起来,在他头脑里扭成了一片小蝌蚪。
孙茯苓也看出了他的心虚,站起来道:“今天就到这里吧,说多了你也记不住。”
“是,是,孙先生辛苦了!”贺灵川赶紧爬起来,悄悄伸展一下僵直的后腰。
“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孙茯苓冲他点了点头,就往外走。
人家好心帮忙,他是不是也该意思意思?贺灵川一眼扫过灶上的烧鸡油纸包,突然想起自己新得的东西。
“请等一下!”他去花盆里摸出一个糖果蜗牛。
离开温暖潮湿的烟山地洞以后,它就在冰寒的空气中变成了冻品。贺灵川拿个牙签把蜗牛肉拨了出来,顺手把壳子洗干净,才递给孙茯苓。
“身无长物,就用这个来给付束修吧。”
“糖壳?”孙茯苓接过来对光照了照,声音都变得轻快,“你真要送给我?这东西很贵呢,够付半年的束修费了!”
她居然识货。
贺灵川送出的这一枚,中心螺圈是青草绿,向外一圈是纯黑色,最外的大圈则是鲜艳的渐变苹果红,美得浑然天成。
糖果蜗牛因吃进去的食物不同,有时甚至是进食的顺序不同,就会长出多姿多彩的外壳。
贺灵川摊了摊手:“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么。”
孙茯苓挽了挽鬓角的碎发,眼里的光更亮了,连说话的声音都轻柔了:“多谢你厚礼相赠,我很喜欢。”
两人道别,孙茯苓攥着那枚糖壳回去了。
贺灵川不得不感慨珠宝对女子的吸引力之大。连孙茯苓这样冷清的性格,看见糖果蜗壳同样移不开眼。
他看着剩下的蜗牛叹了口气。
现实里要是也找到这玩意儿生长的山洞就好了,那么他就有源源不绝的资金来源。
等他走回厨房,发现灶上少了一包烧鸡,火盆边上的雀鹰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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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敦裕城人刚起床就听说了两件大事。
其一,是詹家夜里又死了三个人。
严格来说,是三个半。
其中两个是头一天被打成重伤,苟延残喘到天亮还是不治身亡了;
最后一个半最惨:詹四爷的孕妻没了。
詹四爷已经五十岁了,四年前娶的续弦,足足比他小了三十二岁。
老夫疼少妻,难免。
昨天李家私兵冲进詹宅,把他七个月身孕的夫人撞倒,肚皮狠狠磕到假山上,后者当场就裙下出血、不省人事。
官府找来的大夫第一时间就去救她,可惜没成。
耗到半夜,一尸两命。
那还是个男婴,詹四爷差点就疯了。
这个消息任谁听了都是“哎哟”一声,摇头叹息。
不过这年头生孩子夭折的概率大,十个里面总会有那么一到两个。何况詹家身为敦裕四大家,名声也不太好,百姓说起这事总要跟上一句“大人缺德,子孙报应”,然后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