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三十四章 沧海横流亦从容


    上一刻还连胜现世四大武道宗师,还在天下瞩目之中,一步步准备登顶古今未有的绝巅。

    一剑之后,再入天人,险些溺死在天道深海。

    这一场灵机突发的欺天之旅,实在是高起骤落。

    人生祸福,在旦夕之间。

    叶凌霄何等聪明,当然听得明白,这极轻的叹息里,是怎样的遗憾。

    但他只是乜着眼道:“恍如一梦……是怎么个意思,抗揍还是不抗揍啊?”

    “青雨!安安!”姜望一骨碌爬起来,径往校场外走去,脸上已是带着灿烂的笑:“吴宗师可真厉害啊!神倾武意,沉梦天人。我也不小心着了道!”

    叶青雨看着他,一时没有话讲。

    与姜望这样的人相处,提心吊胆的日子难道少了吗?

    在妖界,在迷界,在太多的时刻……

    她大喊父亲救命的时候,是真的吓得丢了魂。此刻仍然觉得身体有几分轻忽,好似到了元神出窍的时候。

    姜安安则是绕着姜望转圈圈,手里拿个正刻经络、反刻星图的医盘到处晃照,捏捏这里捏捏那里:“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姜望随手将她的医盘摘下来:“你还学上医了!身上怎么什么玩意都有?回头把你送到龙门书院,跟照师姐学得了。杂家都没你学得杂,你一天天的。”

    一顿不喘气的说完,把姜安安打发了,又对叶青雨笑道:“我真没事儿!”

    姜安安咕哝道:“这不是咱家以后可以自己治伤嘛。”

    叶青雨抿了抿唇,最后仍是露出了微笑:“不是要见证你登顶吗,姜真人?现在继续?”

    姜望摇了摇头:“先前那条路走不通了。”

    他语气轻松地笑起来:“但我已经有了新的想法。”

    “那接下来去哪里?”叶青雨道:“咱们走呗。”

    “喂!喂!”叶凌霄嚷嚷着就走了过来,大袖飘飘,生得一副仙人的模样,却走出混不吝的姿态:“我说你们也别太过分。都在外面晃荡多少天了?这元宵还没过,年都未出,总留我一个孤寡老人在山中,合适吗?”

    他一手一个,拽着叶青雨和姜安安:“放野了还!跟我回去!”

    也不管她们挣扎什么,御气便走。

    姜望对着被拽得倒飞的叶青雨,笑着做了个写信的手势。又握起拳头,对姜安安表示自信。云中的凌霄阁三人,便已消失无踪。

    那天海中的云桩,一团一团地被抹去。

    白玉瑕有些担心地看过来。

    姜望放下顿了一霎的拳头,摆摆手:“回吧!酒楼没个人不成,去帮我看着账。”

    连玉婵张嘴欲言,姜望先道:“给你放个月假,好不容易神临了,回去看看家里人。衣锦还乡,耀武扬威什么的。”

    褚幺跳将出来,高声道:“师父,没关系,还有我!我来见证您的登顶之路!您是最强的!”

    白玉瑕一把将他的脖领提住,拖着就飞:“你还是好好见证你的轻身功夫,少浪费你师父的时间!”

    褚幺被拎着飞,灌了满口的风,仍是扭过头来大喊:“师父!你就是天下第一!我等您的好消息!”

    连玉婵看了看东家,终是身缠两气,同风而起。

    满满当当一船人,顷刻又只剩姜望自己。

    一个人一生中无论有多少人陪伴,无论有过多少喧嚣的时刻,在人生中的大部分时候,也总是与自己相处。

    孤独是人生的常态。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魏国的皇帝站在校场中央,看过来问。

    他的面容映照在天光里,有一-->>
                                         
种模糊的威严。

    姜望只道:“后会有期了,皇帝陛下。”

    而后纵身一跃,消失在云空。

    ……

    此时此刻,魏国没有什么可以帮助姜望的。

    姜望倒是有一件事可以帮魏国——走快点,别万一出了事,溅血在这里,让魏国洗不清。

    “你说他真的有路走吗?”魏玄彻背负双手,看着只剩流云的天空。

    “我已经没办法判断他了。”吴询说道。

    “看他的姿态,真不像是刚从超越古今的登顶过程里跌下来啊。”魏玄彻慨声道:“雄图伟业转头空,能从容是真英雄。”

    “从容的人一般不是接受失败,而是相信自己一定能够站起来。”吴询沉声道:“但愿他成功。”

    这句话让魏玄彻想起他们的许多往事。

    在那些风雨飘摇的时候,他们又何尝不是云淡风轻的往前走,直至于今日?

    通往绝巅的道路,风光无限。其中煎熬只自知。

    他转身道:“朕便先回安邑,坐镇龙枢,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大将军。”

    吴询握拳在胸,就欲半跪行礼,却被魏玄彻一把拽住,只得略略低头,以为敬服:“臣,领命!”

    魏玄彻拍了拍他的臂膀:“朕有将军,方有河山之重。若无将军,虽万疆不能自安。万事小心。”

    那仿佛容纳日月的袍袖一卷,他便消失了身形。

    而立在校场中央的吴询,只是一点一点地抬起头来。

    他抬头,就如山峰矗立的过程。漫长时光的累聚,都堆叠在这清晰的瞬间里。

    偌大的校场,此时只有这一尊顶盔掼甲的身影,右手拄青铜长戈,左手按住大邺剑柄。那高悬天穹与旭日并举的虎符,缓缓沉落他面前,释放着厚重如山的威严,等待着他的军令。

    “击鼓,聚兵。”他开口道。

    这声音并不高亢,但下一刻,便得到山呼海啸的应声——“武!”

    咚!

    咚!

    咚!

    力士击鼓,声传万里。

    整个晚桑军寨,营门尽开。甲叶撞甲叶,哗啦啦叠声如潮。步声叠步声,发出沉重的回响。所有寨中武卒,都迅速向校场聚拢。

    而在整个魏国范围,亦不断地有军寨升起战旗、推开大门,一队队武卒集结起来,凝聚兵煞,跃如惊龙,径投此地。

    若有人以魏地为沙盘,居高而瞰之。当能见得尘烟滚滚,血气如炽。

    四面八方,群龙聚首。天下武卒,尽赴晚桑!

    万军相会,正是兵家的舞台。

    吴询独立在校场中央,在这时只是仰头,静静看着天空。

    他是当代“兵形势”的代表人物,他是当世绝顶的武道宗师,他默数时间的流逝,感受兵势的累聚,而后在某一个时刻,抬起他的军靴。

    天穹骤暗,日月不光。

    他一抬脚,便遮云蔽日。一落足,已至天尽处。

    登顶武道绝巅的这一步,竟然如此轻松。

    作为诸天万界的中心,现世之极遥不可触,他却已经走到极限高处。

    轰隆隆!

    魏国高穹万里滚雷。

    咚咚咚咚咚咚!

    膀大腰圆的军中壮汉,裸露上身,握槌击鼓,鼓声愈促。

    哪里分得清雷声鼓声?

    或许它们本就是一声。

    长河亦在咆哮,天边云海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