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九十四章 行水则竭,行草则死(第2页)

 国家需要变革,皇帝欲削世家,她在中间左右为难。

 往前时候常年独居韶园,俗事不理,每天就是养养蚂蚁看看花。今年以来却是频繁入宫,就是想要时时把握动向,避免太激烈的冲突——尽管从史书上看,这不可避免。

 选择在姜望回来吃饭的时候,聊起皇帝的决心,也是想着趁左嚣心情好的时候,理一理这件事情的脉络,不要激化矛盾。

 她想过自家公公有可能会支持皇帝,但没想过是这样坚决,这样不保留,连军权都交出去!

 赤撄可是天下强军!

 从大楚开国到现在,都是左氏在经营。可以说是左氏的根本,左家私军。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足以立国的武力!

 她反倒是有些心疼了。

 这可是光殊将来的家当。将来娶媳妇,跟人打架……做什么不得硬气一些?

 “父亲。”熊静予抿着唇道:“是不是太仓促了一点,皇兄他也没有想过要……要动赤撄。鸿郎和光烈的付出,他是看在眼里的。”

 “没人能否认左氏的贡献,我相信天子也不会。但改革不彻底,是彻底不改革。今日容我赤撄,明日恶面要不要?神罪呢?虎炤呢?项氏、钟离氏、韩氏,下面那么多世家,可都看着我们。此时但有犹疑,顷刻国家分裂。”左嚣决然道:“我们左、屈、斗、伍四大家,与楚国一荣同荣,一损共损。楚国之病,也是我左氏之病,是享国世家之病。今日陛下有决心割疮,要大争此世,我岂不效劳!”

 姜望本以为权力的斩削会引起左爷爷不满,毕竟这涉及到左氏的根本利益,这位老国公的脾气,又是出了名的烈。

 没有想到左嚣却决然接受!甚至愿意交出赤撄!

 这是何等壮阔胸怀!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

 当初在太虚阁推行《太虚玄章》时,代表楚国利益的斗昭,就投下了赞同的一票。

 那真的是斗昭自己的任性吗?

 还是楚国四大享国世家,早就有了自我革新的觉悟呢?

 彼时的斗昭作为楚世家天骄表率,已经表达了态度。

 或许这些年来大楚诸姓多方探索已是起笔,凰唯真归来正是序章!

 大楚天子,一直在等这一刻!

 熊静予站起身来,深深一礼:“父亲说得是,倒是静予眼皮子浅了……我这便入宫。”

 她拿起那块赤红的虎符,仿佛感受到那上面沾染的亡夫和亡子的血,紧紧攥在手中,匆匆离去。

 将【赤撄】交予国家,对左氏、对楚国来说,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也必然会震动天下。大概也是楚国这场改革开始前,最激烈的号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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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左嚣却非常平静。

 他对着姜望笑了笑:“吃啊,愣着干什么。”

 “噢。”姜望听话地扒了几口饭,想起正事来:“对了,左爷爷。我要借章华信道一用,不知此刻是否方便?”

 “小事。地级以下的信道权限,光殊就可以办了。”左嚣随口道:“你想做什么?”

 章华信道的权限,分为天地玄黄四级。像左嚣这种,就是掌握最高权限的。大凡楚国秘辛,天子能知的,他亦能知。

 姜望道:“来的路上看到九凤齐飞,好像是往天绝峰去——我想知道钜城现在的情况。我有个朋友在那里。”

 “这倒是不用再调用信道了,问我便是。”左嚣道:“你那个朋友,是‘凰今默’吧?”

 “是。”姜望道:“对于祝师兄来说,那是世上最重要的人。”

 左嚣道:“她已经离开钜城了。”

 姜望想了想:“那钜城……”

 左嚣看着他:“你是想问,钜城得到了什么惩罚?”

 姜望很难忘记当年,他匆促回身,却只在几成废墟的城中,捡起半只断枪——人生中有很多无力的时刻,这是他忘不了的其中之一。

 “做错事情,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姜望说。

 “哪怕是显学?”左嚣问。

 “哪怕是显学。”姜望道。

 左嚣不置可否,只是说道:“当年不赎城一事,墨家已经承认错误,是墨家钜子钱晋华,为了研究衍道傀儡,才假意被庄高羡蒙蔽,借真传之死,把凰今默抓去——这是墨家方面主动公开的信息。”

 姜望早前就已经隐隐猜到真相。因为鲁懋观亲自上门致歉,彼时墨家已经很有道歉的体面,凰今默却一步都不肯走,其中必然有更深的隐情,绝不是“误会”那么简单。

 但现在真个确定这样的真相,还是不免生出愤怒。

 他禁不住问:“天下显学圣地,有这样德行的吗?!”

 左光殊和屈舜华对视一眼,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厌弃。

 “铜臭不算臭,心臭了才是最臭。”左光殊道:“钱晋华是显学领袖,他有没有想过他的所作所为,会引导多少人道德坍塌?墨家要真的从他开始唯利是图,他就百死难赎了!”

 左嚣平静地道:“目前看来,天下显学里,此般错误,仅此一家,仅钱晋华这一例。但暗中别家有没有,暗中有多少,我也说不准。”

 让姜望、左光殊、屈舜华这些年轻人感到愤慨的事情,在他的生命里,已见过太多。显学承载了更多的期待,当然应该有更高的承担。但怎么说呢——再伟大的理想,具体到每一个个体都是渺小的。再高尚的思想,具体到每一个个体,也都很复杂。

 “所以,错误的代价呢?”姜望问。

 左嚣道:“钱晋华自杀谢罪。现在是崇古派的鲁懋观继任钜子。他已经全面否定了钱晋华掌权以来的思想,重新竖立墨家旧规。把罪君殿保留下来,作为墨家的罪名,让墨家子弟牢记,知耻后勇。参与对凰今默刑讯的那些墨家弟子,全部狱中待罪,等凰今默的问责。凰今默如果后续没有主张,就循墨家古矩论罚。”

 鲁懋观从来都是旗帜鲜明地反对钱晋华,双方不仅在思想上论战,在实际的钜城权力体系里,也各自占据一方,几乎将斗争放到明面。在钱晋华彻底崩塌之后,他的所作所为倒是不让人意外。

 但墨家钜子以死谢罪这件事情,实在是应当轰动天下——如今天下,的确属于多事之秋,一桩桩以往百年难见的大事,扎堆似的发生在这段时间。

 钱晋华再怎么声名狼藉,也是当代显学掌门人。相当于是玉京山宗德祯、规天宫韩申屠、暮鼓书院陈朴这般的人物。

 以其地位而论,他死得实在是草率了一些。

 这样的人,就算为恶而死,也该是天下共讨,举世齐伐,轰轰烈烈地死去。怎么就那么悄无声息的自杀了呢?

 姜望想了想,又道:“听说凰唯真已经归来——您可知他现今在哪里?”

 左嚣在这一刻停下了筷子,他的眼神十分复杂:“陨仙林里有一尊超脱存在,近古时代诸圣命化于彼,据说就是祂的手笔。祂的名字至今还不被人知晓,不被历史明确。凰唯真唤醒了祂,正在注视祂,并且……试图杀死祂!”

 凰唯真已经归来,已经超脱,正在杀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