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吵嚷嚷,最终都散去。
放置着红妆镜的这个紧闭门窗的房间,终于是再没有谁过来。
天色已暗,红月升空。
姜望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然后开始气愤。
结结实实地用五铢王钱租的房间,说好的长租包年。这客栈老板怎能容许其他妖怪随意闯门?
妖族法律哪有威严在,竟不保护私宅吗?
这若是在大齐……
姜望哼了一声。
又叹了一声。
鹿七郎闯门杀蛇妖一事,给了他一个警示——无论中间过多少手,过程怎么隐蔽,想要在妖族领地里逃离因果、遁世而存,根本就不可能。
随便一场什么意外,就可以打乱他的清静。
尤其在有些时候,“意外”是一种“注定”。
现在还不知道这个鹿七郎的来头,不知他是为何而来,也不清楚摩云城是否发生了什么大事。柴阿四他们的层次,还不足以接触更高的层次……
在这种骤然变得更糟糕的处境里,至少有一点算是好消息——这个鹿七郎专意检查过的地方,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妖怪来查。
……
……
整条花街现在完全被猿老西所掌控,老猿酒馆附近的几家店铺,也悄悄换了主家。
但老猿酒馆的地底静室,反而变成了单纯的静室。
由猿老西主持的、不定期召开的神教法会,通常是在无面法堂进行。它并没有固定的位置,可以是一间客房,一间民居。无面神塑所立之处,即是无面法堂。
无面教的组织形式,是自上而下的树状架构。上级与下级之间,永远是单线联系,同级之间彼此不识。任何一级暴露,都会掐断在那一级,不会蔓延危险。此外代表伟大神灵的无面神塑,与每个虔信者之间也有单线的感应。
整个无面神教的最高信仰,自然是地狱之主,阎罗之君,刺客之神,伟大的远古阎罗卞城王。
其下则是代行神灵意志的无面教宗。
再下一级则是十二神使,分别为子鼠、丑牛、寅虎、卯兔……就差把圣公、神侠、昭王放进来了。
想来无论是平等国、无生教还是地狱无门,都能在这个妖界的无面神教里找到熟悉感。若有不小心流亡妖界的“同仁”,应当能感到亲切。
这种集众家之长的组织形式,目前来看还算安全。
对于没有后台的各类神教,治安府的打击还是不遗余力的,但打来打去,迄今也未有触及无面神教的根须。
在猿老西的主持下,无须血食、不残虐信徒,且会实打实给予信徒回应的无面神教,发展十分迅勐。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聚拢了一大批忠实信徒。
甚至十二神使中的丑牛,都主动请缨,跑到积雷城去发展信徒了……虽然一去无音讯。
神教法会是单向召开的,每一场不超过三名信众参与。只有最虔诚、对教派贡献最高的信徒,才能得到教宗的亲自指点。
教宗会带领他们拜神,研读教义,解答他们修行中的种种疑难,赐予相应的功法秘术——当然,背后其实都是远古阎罗神在亲自说法。
想来从古至今,这么努力这么亲民的神祇,都很难找到第二个。
真正自己当了神主,开始传教后,才更能够感受到,张临川当初自撰《无生经》、自创《无生玄法》,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彼时的无生教,更多是依靠结合了诸多神通的无生世界来支撑。但若是给张临川长足的时间发展,《无生经》和《无生玄法》才是立教之本,是无生教更广阔的未来。
姜望现在只是创造一些零零散散的功法,赐予不同信徒,就已经感觉很是辛苦,要想凑成体系,绝非短时间内能够做到。不得不让猿老西提高法会门槛,减少一点工作量。
“伟大的阎罗神,您忠诚的神仆向您祝祷。”
从不同的出口,分别送走了与会信众后,猿老西回到房间里,跪拜神塑:“愿您早返巅峰,履极至尊,千秋万代,永握乾坤!”
这不伦不类的祷词,他倒是诵念得越来越虔诚。
那无面的神塑立在神龛中,发出明灭不定的幽光,多少还是有点尴尬的。须臾,神谕降临——
“命运长河波澜再起,摩云城将有大事发生,猿老西,命尔暗查根由,搜集一切异常,早做准备。”
“谨遵神谕。”
猿老西虔诚拜倒,又三拜,才走上前来,将神塑收起,悄然离开这个地方。
收起了无面神塑,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房间。离开了无面神堂,他就回归了花果会水帘堂第一香主的身份。
姜望有理由相信,无论摩云城发生了什么大事,都一定会牵涉到那个鹿七郎。而鹿七郎的到来,本身即是摩云城的异常之一。
他没有让猿老西专门去查鹿七郎,这样就不会有针对性的联系产生。就算鹿七郎反朔回来,也不会知道他被伟大的远古阎罗神所注视。
开始装神弄鬼之后,姜望才愈发理解,为什么以往听闻的那些神谕,都是相当模湖、甚至是模棱两可的,往往还需要祭司来解读。
一来是为了塑造神祇的权威性,不容易被打脸。神永远不会错,错就是祭司没解读对。二来也是尽可能的不泄露太多信息,属于是神祇的自我保护。
恰是这种亲身的经历和感受,才让他对神道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牵涉到鹿七郎这种强者的调查,无论如何隐蔽,都是相当危险的事情。
但又不能不进行。
危险已然擦肩而过,绝不能还对它一无所知。姜望必须要知晓鹿七郎的目标,了解鹿七郎的实力。如此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才不至于再有像这次一样的经历……只能呆呆地等在那里,没有一丝主动权。
猿老西老奸巨猾,能力极强,就算拿不到情报,想来也能处理干净手尾。
柴阿四意气风发,高歌勐进,或是可以多投入一点支持,让他快些跻身摩云城上层圈子,这样也能把握大局,不至于像这次一样两眼一抹黑。
至于猪大力……
刚想到猪大力,五府海中的那朵霜花,像是得到了感应般,勐然亮堂起来,大放霜光。
霜风神印传来了急切的消息——太平鬼差在呼唤太平神风印的力量,猪大力遇到了危险,在向首领呼救!
怎么回事?
太平鬼差每次夜行斩神,他都临印相随。猪大力砍瓜切菜杀喽啰,他吞邪神而食之。配合算是默契。
而一般不去屠神的时候,猪大力都是在酒馆里装深邃,扮忧郁,感慨妖生。
不涉及邪神事宜,猪大力一个酒馆看场的,能有什么麻烦?有什么麻烦能让他的太平宝刀录都无法解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鹿七郎和猪大力虽然是全不相干的两个妖怪,但接连发生的这两件事,却让姜望产生了极其不妙的预感。
非是他疑神疑鬼,实在是天意难测。
来不及思索,姜望立即以太平道主的身份进行了响应。
于是便寄神于太平神风印,进入了猪大力的视角——
恰看到一柄凌厉的寒锋噼面而来!
惊鸿一瞥……
深夜,小巷。
戒刀,光头,黑莲纹。
以及猪大力几近冻僵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