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四十四章 总把新桃换旧符(第2页)


包括各处战场的烈度,包括在人族道历新年、妖族太古历天恩日的休战。

“道历新年?”猪大力都囔了一句,也便抛在脑后。

而酒馆的地下房间里,藏在神道空间中的六欲菩萨,却是轻声一叹。

这段时间忙这个忙那个,不断编织各种可能性,努力探索回归的道路,几乎忘却了时间。

一晃眼,竟然已经是道历三九二二年的新年了。

屈指数来,自冬月末失陷霜风谷,他在妖族领地已经挣扎求存了一月有余。

时间不算太长,可感觉又是那么漫长……

安安怎么样了?

还会快乐地长大吗?

好友故交会如何牵挂我?我的封地百姓、门客属下,又如何?

那些过往荣华真如云烟,所有的记忆,全都留在另一个世界,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很遥远了……乃至于府中的藏酒,乃至于所欠的债务,乃至于太虚幻境的福地排名……

独在异乡为异客。

……

……

宽大僧袍掩盖了身姿。

菩提枝面具藏住不知本貌的脸。

一双黑色皮制手套,紧贴着或许纤柔合度的十指。

这便是来自洗月庵的女尼,玉真师太。

这是她在武南战场上给人们留下的具体印象。

就像洗月庵这个宗门一样,让人感到神秘。

听过甚至见过,但是并没有太多认知。

或许因为那场战争的强度太高、发生得太突然,所以显得太不真实。才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但是在很多人的感受里,那场轰轰烈烈的大战,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

而武安城与南天城隔着霜风战场各退三十里的对峙局面,好像也已经让人习惯了。

这只是天狱世界里,人族与妖族的诸多战场中,规模不很大的一个。

淮国公左嚣已走,大齐军神姜梦熊已撤。

天妖蛛懿躲起来养伤,猿仙廷和麒观应也都离去。

站在绝巅的强者,翻掌之间天地转。

来时惊雷激电千万里,去时晴空一片悬金阳。

齐国朝议大夫闻人沉和羽族真妖雀梦臣,是双方在如今这片种族战场上的最高统帅。他们都有相当的克制,保持了一定的默契,自那以后的战争更像是练兵,死伤都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这段时间以来,石门李氏的李凤尧、李龙川,贝郡晏氏的晏抚,青崖书院的许象乾,甚至是华英宫主姜无忧,都轮番来过妖界,来过武安城。

大家都清楚,名为历练,实为悼念。

在这座纪念那个人的城池,悼念那个或许永远不能回来的人。

这里毕竟是齐国负责的战场,在喧嚣散去后,仍留在这里的“外人”并不多。

玉真师太便是那不多里的一个。

她好像是个寡言的性子,专注于修行。

每战必参与,每战必陷阵。战争结束后,就回到城里临时搭建的庵堂中。燃青灯,敲木鱼,诵念佛经。

那位并不掩饰傀躯的月天奴师太,总是陪在她身边的。

“你在看什么?”城墙的一角,月天奴缓缓走来,出声问道。

立在已经有些斑驳痕迹的城墙前,玉真收回了视线。“没看什么。”

月天奴在远处的时候就注意到,这块墙砖上,不知被哪个没公德心的刻了字。此时走近看得清楚了,只见上面写着——“赶马山双骄之许象乾到此一游”,“一游”上面还打了个红色的叉,旁边写道,“吊唁”。



字倒是不丑,内容让人无言。

今日是三九二二年的新年,虽是在妖界的战场,武安城内还是处处房屋挂桃符,热闹非常。

玉真和月天奴都是出家人,不习惯热闹,昨晚的除夕夜,就在城外游荡。

官方说法是为纪念姜武安而筑造的城市,在武安侯传出死讯的一个月后,就已经喜庆得很。彼时笼罩这座城市的悲痛是真的,此时难得休战迎接新年的喜悦也是真的。世间之事便是如此,生活不会因为哪个人的消失而停止。

月天奴想了想,开口道:“三分香气楼那边……”

玉真未等她说完:“秘境名额交给香铃儿吧。我现在……脱不开身。”

月天奴看了看天色,又说道:“洗月庵还没有到完全入世的时候,我们能动用的力量很有限。你也做了所有能做的……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玉真抿了抿唇,道:“师姐,我只是在此修行。”

“过去的记忆我已是不可能完全寻回了,但零零碎碎的,却是捡拾了一些。那些记忆,更让我懵懂。”月天奴合起掌来,表情悲悯:“完全选择傀身之后,我的情感渐渐失去。师祖说我若与你同行,大约能够抓回‘情’之一字,于是自此生性灵。现在我可是愈发觉得迷茫啦。玉真,你说你既要心香,又要檀香,为何现在顿步于此?”

“是啊,为何呢?”玉真喃语。

“三分香气楼里,没有你的答桉吗?洗月庵中,没有你的答桉?在红尘世界里找不到么,在佛经里也找不到吗?”月天奴接连发问。

与她朝夕相处,的确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这位以傀身重修的师姐,声音里的情绪确然一天少于一天。

她的过去之真,不是今日之真。

玉真于是道:“他在或者不在,每个人都要继续生活。除了我。”

月天奴若有所思:“所以情之一字,是放不下?”

“我亦不知。它可以有千篇一律的描述,却是万中无一的自我。”玉真道:“师祖说,咱们待在一起很好,师姐的状态会让我有所鉴悟,不苦自惑。我也很想知道,在所有的情感都散去后,师姐不能放下的是什么。”

惑心神通,难逃自惑。

月天奴本想就此再说些什么,又忽地止住。

一个邋里邋遢、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伤的黄脸老和尚,便在此刻,走进了视野中。他的眼睛看过来,表情变得愁苦:“老和尚说独自出来转转,不成想光头遇到光头……不是个好兆头。”

“我是带发修行。”玉真不动声色。

“我是傀身。”月天奴补充。

来自悬空寺的苦觉老僧,与来自洗月庵的两位女尼,就这样彼此对视一眼。而后老和尚继续往城里走,在城门洞藏住他的身形时,老和尚悲悯地叹了声:“新年好。”

彭!

彭彭彭!

武安城外女尼论情。

武安城里爆竹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