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些现在都只是推断……”十四说道:“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雷占乾有问题。”
“锁定了目标之后,要证据很容易。”重玄胜说道:“比如像我之前说的那样,直接调集大军,穷搜野人林,肯定找不到那头恹魑的巢穴,由此必定能够推翻雷占乾的谎言。比如立即让人去抓那个周青松,他与雷占乾有没有问题,一审便知!”
十四举一反三:“那个雷一坤,是不是也能够提供线索?”
“雷一坤之所以还能活蹦乱跳,一是因为他是雷家最有名的两个年轻人之一,二是因为他够蠢。对手早就换人了,他还想着争家主继承人的位置呢,恐怕提供不了什么线索。”重玄胜说着,话锋一转:“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作为雷家的重要人物,他听得多看得多,总能验证一点什么。前提是雷占乾已经被拿下。”
姜望始终没有说话,这一刻,他想了很多很多……
“我记得你跟雷占乾是不是有矛盾?”
“因为双方的年轻气盛,是有一些小冲突……不过早就已经解决了。怎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雷家是鹿霜郡的地头蛇。”
那天两个人关于雷占乾的对话,便只是这几句。
接下来林有邪便是说,她打算离开齐国了。
林有邪对青牌事业是有信仰的,但她已经决定放弃。
她对这里的一切早已心灰意冷。
她本可以什么都不理会。
以她在刑名一道的天赋,本可以在三刑宫赢得独属于她自己的光明未来……
矩地宫的执掌者,法家大宗师吴病已,应该会很欣赏她。
但是在寻找十四的过程中,她意外发现了雷占乾的踪迹,敏锐地察觉到,雷占乾或许有对十四不利的企图。
而且她还记得,姜望曾经与雷占乾有过矛盾。
于是在与姜望告别后,她想着或许顺便去查查看,在离开齐国之前,帮姜望解决掉一个隐患。
但没想到,她要面对的雷占乾,已不是曾经的那个雷占乾。这一次动念,便踏进了深渊……逃都来不及逃!
十四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姜望,又对重玄胜说道:“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她是个很少说话的人,但是要替姜望提问。
重玄胜缓声回道:“虽然暂时还有一些地方没有想通,但是抓这个雷占乾肯定不会有错。只是需要先做一些确定性的证据出来……”
“调军队。”
两位朋友的对话,唤回了姜望的情绪。
他直接开口道:“拿你我的国侯印,就近征调郡兵,穷搜野人林。我要做最后的确认。”
这声音很平静,也很压抑。
在这个寂寥的夜晚,杀机隐隐。
就在这个时候——
啪!
啪!
啪!
太过清脆的鼓掌的声音,在这深夜林间响起,由远及近。
一个身量中等的青年,踩着枯枝落叶出现了。
依然穿着那身武服。
披发,浓眉,五官没有任何变化,只不再见白日里的恭谨。
是一个脸上带着淡然笑意的雷占乾。
他看着林中的三人,鼓掌的动作停了下来,脚步也顿住。他的眼神很有些遗憾,但是赞叹地道:“精彩的推断。”
这句话无疑是一种承认。
他承认重玄胜推断的正确。
他当着姜望的面,承认是他杀了林有邪!
姜望踏步而前,将重玄胜和十四拦在身后,慢慢地拔出了长相思,剑光一并耀在剑锋上、眼眸中。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了。”他如是说。
“看你这凶神恶煞的样子,怎么的,方便给我立个碑?”
面对大齐武安侯毫不掩饰的杀意,这个雷占乾似乎毫无惊惧。只是摊了摊手,语气轻松:“我的真实身份……呵呵……”
他笑了两声,忽地瞧着姜望,那眼神十分怪异:“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
轰隆隆!
天空雷鸣炸响!
……
……
“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
这个问题……好熟悉。
好冰冷。
姜无弃的丧礼已经结束很多天了。
雷占乾却还没有从宿醉中醒来。
没能彻底地醒来,也没办法彻底地睡去。
紧锁大门,谁也不见。不能面对阳光,会觉得刺眼。游荡在独属于自己的地库中,像一个孤魂野鬼。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才华。
无论雷家的底蕴怎么不如别家,无论他在那个名为姜望的后起之秀面前输过多少回,无论世人如何评价,从赞誉如潮到街头巷尾的讥诮。
他始终相信自己,会走到那最高的地方去。
因为天下第一天才的表弟说过——“表兄你的天赋不输给任何人。”
他雷占乾这一辈子,只对姜无弃服气。
姜无弃是天下第一天才,他不输任何人,他自然就是天下第二天才。
他相信他输给姜望,只是因为懈怠了,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努力。
听说那个乡下小子,连逛青楼都不忘记修行,赶路都不忘打坐,夺得黄河魁首的那天晚上,都是在修行中度过!
他已决心要拼了命地努力,像表弟所说的那样,“师法于敌”,学习姜望的努力,学习姜望的奋斗。放弃不必要的交游,摆脱家族琐事,好好开发自己的雷玺神通,为表弟,为长生宫,为雷家,争一口恶气!
可是现在,他开始怀疑所谓的天赋,他开始怀疑努力的意义。
谁还能比姜无弃更天才?
谁还能比姜无弃更努力?
从襁褓里就身受寒毒,捧着药罐子,扛着早夭的命运,一步一步走到长生宫主的位置。
但是最后呢?
也只能静静地躺在棺椁里,注视着陵墓高耸,逐渐堆砌……
他想或许是天意难违。
如果连姜无弃那样的人,都无法战胜命运。那茫茫人海,谁能相抗?他雷占乾又有什么法子?
他知道姜无弃最后的照顾,是希望他与姜望化干戈为玉帛。他知道姜无弃死后,他再也惹不起姜望。
可是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意义?
他不想去看满城披白,他知道没有几个人真心为姜无弃哭泣!
他不再去畅想将来位极人臣,策马疆场,为大齐镇国。倘若履极至尊的不是那个人,他便是能够走到姜梦熊的位置,又有何欢?
此心何撼!
他跌跌撞撞地在地库中徘徊,像是一个找不到家的困兽。
他一会大喊大叫,一会拳打脚踢,一会大哭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