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那个空的位置,是留给姜望这个客人的。
在这位老太太面前,姜望实在没有拒绝的权利,虽然没能摸清楚头脑,还是一一给老太君、摧城侯夫妇、东华学士行了礼,乖乖地走过去,坐在了李老太君旁边。
堂堂星月原之战的最大功臣,敢问神临之下谁第一的人物,愣愣地坐在老太太旁边,像一只缩起来的小鹌鹑。
“今日是祖母大人的寿宴,她老人家想着叫你来坐坐。”李凤尧端坐着,轻声点了一句。
姜望赶紧起身,又对着老太太行礼:“我这,太失礼了!”
若早知今日是李老太君寿辰,他姜青羊再拮据,也不会薄了寿礼。现在两手空空就来了,叫外人知道了,还指不定怎样笑话。
“坐着说话。”老太太拉着他的手,把他按回座椅,嗔道:“才来临淄没多久,跟谁学的这些无用客套?是不是龙川?我李氏世代将门,可不兴这些有的没的!”
李龙川叫屈道:“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叫客套,拿什么教他去?”
姜望埋怨地看了他一眼
他又无奈道:“老太太不让我说,我怎么敢说?”
“好孩子,是我让龙川哄你来的。”老太太拍了拍姜望的手背:“年纪大了,受不得吵嚷,更不愿叫他们操办,铺什么排场。就想关起门来,自家人坐一坐。你不会怪奶奶吧?”
这话一出,李正书只是面带微笑。
李正言提杯的手顿了顿,旁边的侯爵夫人李韩氏,则是再也压不下眼中的讶色。
显然这一大家子,事先都不知道老太太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话里话外,已是把姜望当自家人!
姜望实在有些受宠若惊。
以石门李氏的地位,李老太君若要正儿八经办寿宴,只怕大半个临淄城都要惊动,姜望今天马车挤不挤得进来还是两说。
尤其是在雷贵妃案推进的关键时刻,在他被人通过车夫威胁过后……
老太太这是在给他撑腰呢。
“能陪着坐一坐,是姜望的荣幸……”姜望吭哧了半天,终于是道:“奶奶。”
“好孩子。”老太太笑逐颜开,吩咐道:“开席吧。”
等候多时的下人们,自是鱼贯而入,奉上各样珍馐。
宴上老太太不断给姜望夹菜,一会儿问问这,一会问问那。
整个饭桌上,就他们俩在说话。
其他人全都默默吃饭,只有老太太点到名字,才答上两句。
由此也可见老太太在这个家里的地位,的确是至高无上。
姜望有些不是很自在,但也无须否认,这段时间有些烦乱的心情,在这种家常叙话中,逐渐宁静了……
很小的时候起,他就是跟父亲相依为命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爷爷奶奶、外祖父外祖母,这种长辈隔代亲厚的经历,他几乎没有过……
想来若是有奶奶在,也该是李老太君这般慈祥的。
不知不觉,宴至尾声。
老太太饮过香茗,慈和地看着姜望:“奶奶年纪大了,吃饱了就犯迷糊,便不拉着你翻来覆去说废话了,且让凤尧陪你去园里逛逛……”
“奶奶,您不用操心。”李龙川当仁不让站起来:“我带着姜兄去外间……”
他又坐了下去,默默给自己再盛了一碗汤。
老太太收回眼神,仍是笑吟吟地瞧着姜望。
姜望就算再迟钝,这会也看得出来老太太的意思,不由得大为窘迫。
倒是李凤尧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走吧,青羊。”
“欸,好。”姜望也没有什么别的话好说,对几位长辈一一行过礼,便起身跟着李凤尧离开了。
李老太君自是一口一个好孩子。
李正书、李正言都含笑回应了。
不知是否错觉,唯独摧城侯夫人的脸色,不是太好看。
姜望没有什么计较的资格,也不是会计较这些的性格,只闷头跟在李凤尧旁边走。有点莫名其妙的紧张,还有一些无所适从的尴尬。
天可怜见,他还是第一次被人牵这样明显的红线,而对象还是冷艳无双的李凤尧……
老太太笑眯眯地瞧着这两个孩子的背影,越看越是满意。
待得他们的身形消失,她的笑容也跟着消失了。
“瞧瞧,多有礼貌的孩子。”她不轻不重地道:“可惜有些人,一大把年纪了,还不如一个孩子懂事。”
摧城侯夫人脸色难看,但毕竟不敢说什么。
祖母和母亲之间的暗涌,叫李龙川头大万分,恨不得把头埋进汤碗里。
李老太君轻哼一声,便将茶盏轻轻一推:“老太婆回院里去了,免得碍了谁的眼。”
李正书眼里噙着笑意,连忙起身搀扶:“娘,我送您。”
李正言亦赶紧站了起来:“兄长,我来送母亲吧。”
“可别。”老太太轻瞥了他一眼:“侯爷是一家之主,怎么能失礼送老婆子?还请坐下。”
被迁怒的李正言无奈坐下。
老太太则在李正书的搀扶下,慢悠悠离开了膳厅。
李老太君一走,李韩氏便看向了丈夫:“侯爷,你评评理?”
李正言大感头痛,火速搬出万用句式:“老太太年纪大了,且由着她开心……”
他顿了顿:“再说姜望挺好的……”
“我不是说姜望不好,我也不是反对。”李韩氏不满道:“凤尧她总归是我的女儿吧?我都没怎么跟那个姜望接触过,老太太就已经这般……多叫人看轻呢?”
默默旁听半天的李龙川,翻了个白眼:“谁能看轻我姐啊?”
“有你的事吗?”李韩氏怒视之。
李龙川缩了缩脖子,继续喝汤。
“好了好了。”李正言劝道:“这事主要看两个孩子的意思,成与不成还是两说。咱们是谁能做得了凤尧的主?”
“喝完了吗?”李韩氏盯着李龙川穷追猛打:“喝完了赶紧的,不知道自己碍眼?”
“喝完了!”李龙川火速把碗放下,脚步一抬,便已逃遁。
李韩氏这才转回头,看着丈夫,委屈巴巴地道:“我这不是气不过嘛,别的也就罢了,尽可依着她。凤尧的大事情,她老人家也不跟我商量一声……”
李正言压低了声音道:“这事是老太太不对,为夫知晓你的委屈……”
“咳。”他的声音恢复正常:“过两日我要去朱禾巡边,夫人可愿随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