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万国风光皆来此


“陆地瀚海”如此雄阔,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肉身飞渡。

凡人若想过河,也不必冒着生命危险操舟搏浪。

整个长河之上,一共架有九座大桥。

这九座大桥历史悠久,坚不可摧,乃是自中古时代就传承下来的古老建筑,伟力深具。

在古老的传说之中,人皇斩龙皇九子,炼为九桥,永镇长河,不使长河兴风浪。

而后一直延续至今。

所以九桥又被称为“九镇”。

其间也有很多次,长河两岸的国家或宗门,想要另起新桥。

毕竟长河实在太长,几乎横贯现世已知之地,往来所需,九座大桥远远不够满足,

但无论是哪个国家牵头,无论耗用多少人力物力,没有一座桥,能够存留下来。

多少漫长的时光走过了,多少伟大的力量消散了。

中古是九桥横江,现世还是这九座古老的桥。

“第一镇”在宛国更西处,如扼长河咽喉。“第九镇”则已临近夏国,如同钉住长河之尾。

齐国的出征队伍,经沃国南渡,走的就是第五座大桥。

此桥名为狻猊(Suān ní)桥。

如果说以前姜望只是把“九镇”作为传说来听,在得知黄河之会的来龙去脉之后,感受已经不同。

裂水族,逐龙皇。创下如此丰功伟绩的那位第三代人皇,真的斩龙皇九子炼为九桥,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九镇”与“观河台”,或许本就是相辅相成的。

长河流贯现世,经沃至景,有一个南折。

也就是说,黄河河段的流向,是自西北至东南。而非此前一路东向那么平直。

狻猊桥恰好在这个转折点的上端,也就是横跨在黄河河段开始的地方。

更巧合的是,黄河河段结束的地方,是“第六镇”,霸下桥所在。

黄河河段恰好在观河台的注视下流过,又恰好一头一尾镇有两座大桥,那就不能再以单纯的巧合来描述了。

说明这个河段,本就是长河水患的重中之重。

才需要如此“镇压”。

姜望驾驭着“焰照”,跟另两位国之天骄一起,在天覆军将士的拱卫下,踏上了狻猊桥。

此时的曹大将军,驭马行在队伍最前列。

狻猊桥是直桥,并非拱桥。

长河也是流过这里,才激烈起来,轰隆隆往东南去。

这座古老的石桥,实在太广阔了。

数百人的队伍,行在这桥上,小得如蚂蚁一般。

但这座桥的形制又非常简单、古拙,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传承着典型的中古风格。一切以实用为主。

骑马缓行时,能够听得到浩荡的水声。

那隐隐的震荡感,带来有如实质的压迫。

仿佛有一只庞然巨兽,正在石桥底下奔走、咆哮。

而这座石桥是如此坚固、牢靠,它稳稳地镇压一切风波,给人以巨大的安全感。

齐国队伍行在狻猊桥右侧,姜望转头往右边看,掠过右手边的计昭南、重玄遵,看着那白浪滔滔……

仿佛一条巨龙,从不可知之地奔腾而来。它咆哮万里,横贯六合,撞破雄山,摧断高原……将一切所见所经的事物,全部以怒涛席卷,

那是何等遥远的一条长河!

穷极目力,也瞧不见尽头。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长河,却仍然会被这条“祖河”所震撼。

这是多少岁月以来,哺育了无数人族的母亲河。

她如此伟大,如此浩瀚。

而今日尤其不同的是……

长河的水位,已经很高了。

以姜望目测来看,长河奔涌至此,浪头高卷之时,距离现在的桥面,已不足三丈。以长河的体量而论。水位只要再高一些,基本上一个稍大的浪头,就能打上桥面来。

当水位漫延过桥面……

长河两岸会是什么样子,便可想而知了。

以黄河水位来决定黄河之会开始的时间,正是延续了黄河之会的传统。在黄河河段之水漫灌两岸前,将其压制住。

只是姜望在想。

这水位,和什么有关呢?

浩荡的河风鼓过桥面,也带来了大桥另一边的很多声音。

狼嚎、马嘶,人们说话、笑闹的声音。

那是牧国的队伍。

他们两拨人差不多同时上桥,倒确实是巧合。

不过两国队伍各靠一边,泾渭分明,让空阔的桥面中间还留下大片空白。

牧国的观礼队伍和出征队伍是一起到的,这事姜望早就听说过。

传闲话的天覆军士卒,还嘲笑说草原人就是没什么规矩。

便是此刻,齐国这边军容整齐,纪律严明,虽然人数并不多,但一看就是精兵强将。

牧国那边虽是浩浩荡荡,也不免有些乱糟糟。

姜望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看向大桥左边。

白牦牛所拉的大车,和威武雄壮的苍图神骑已经走在前方。苍图神骑倒是保持着应有的军容。

后面嬉闹着的车驾上,载的则是牧国前来观礼的贵人们。

那些仆从奴隶倒不至于带来观河台,都留在了丰城的牧园里。

他的视线扫过一个满头辫发的魁梧汉子,一个骑着青鬃马的面具人,一个骑着白马、头戴银摇冠的美丽女子。

有不少骑士拱卫着他们。

那辫发汉子似在讲些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声很是爽朗。

姜望想,之前去齐馆吃喝的,或者就是这几个人。

所谓的牧国皇女,他也只是扫了一眼,对那传说中的苍青之眸,欣赏而无冒犯。倒是细看了几眼那个面具人,其人戴的青铜面具是恶鬼之形,刻纹很有些意思。

“你看什么看!”

那辫发汉子忽地扭过头来,气势汹汹地盯着他。

若在平日,姜望笑笑也就过去了。为几句口角大动干戈,实无必要。

但今时代表齐国出征,自不能失了威风。

因而他略昂起头,瞧着那人道:“看你,又如何?”

此一声出。

整个齐国的队伍,倏然停止。

所有天覆军骑士,全部拨马转向,冷漠地盯着其人。

也盯着包括其人在内的,一整个牧国队伍。

战刀悬腰,符枪负背。

齐整无声,杀意凌人。

围绕着赫连云云的,自然是大牧帝国的王帐骑兵。见势也齐齐勒转马头,身负长弓,腰挂弯刀。

而牧国队伍最前方的苍图神骑,也停步回望。人手一杆大铁枪。

巨狼的眼睛,发出冷冷幽幽的光。

狻猊桥上,一时静了!

唯有桥下咆哮而过的长河,仍在激荡。

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刻,曹皆依然面无表情,不作表态。

牧国的金冕祭司那摩多,也压根没出车驾。

摆明了要让他们自己解决。

打自然是不可能打起来的。黄河之会还没开始,两大强国队伍就在狻猊桥上大战,说出去徒然叫天下人笑话。

但引起摩擦的两人,提前来一场较武助助兴,却是没有什么问题。

宇文铎一拉缰绳,便要独身过界,与这猖狂齐人试手。

不过……

旁边探来一只手,一把抓住他的缰绳。

汝成曳赅的声音有些别扭,但很有说服力:“别人看你,你多看几眼回去便是。你这张脸,能吃什么亏?在这里大打出手,是想叫金戈看你的笑话吗?”

后半句说服了宇文铎。

只是却也不能丢了气势,他于是恶狠狠地瞪着姜望,怒道:“看我,长针眼!”

王帐骑兵:……

天覆军:……

赫连云云在一旁,都替他尴尬。

这家伙生死线上磨砺了几年,便只如此吗?

打架不怎么样就算了,放狠话也不行。

除了一个赵汝成,三年边荒守下来,竟什么收获也没有!

赵汝成则是直接拽着宇文铎的缰绳,把他往队伍另一边拉:“你中午喝醉了,去车上歇歇!”

宇文铎还有些不依不饶:“你拉我干什么啊,别拉我,我没醉。这小子还敢跟我横……”

赵汝成手上用力,把声音狠狠砸进他的耳朵里:“我要是他,我就说,这里是黄河之会。要跟我交手,叫你们的内府第一来。你配吗?你倒是怎么办?求金戈帮你出头?丢脸不丢脸?”

宇文铎立刻偃旗息鼓。

嘟囔道:“我只是抖抖威风嘛,谁知道齐国人那么较真……”

牧国队伍那边,王帐骑兵收拢气势。

巨狼甩了甩耳朵,无趣地转回了身。

苍图神骑继续前行。

天覆军这边,也是默默恢复了队列。

必须要如实地说,跟这个好像脑子不怎么样的牧国人起冲突,不仅不怎么威风霸气,反倒是自己好像也挺丢脸的。

唯独引发矛盾的姜望本人,虽然也是正常跟着队伍往前走,但却……若有所思。

刚才那个面具人别扭的、明显不是真声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显得很是突兀。

虽然并未开启声闻仙态,但是对声音的敏锐把控,还是让他捕捉到了一种熟悉感。

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人的声音,听过这人的本声。

那本声虽不够清晰,但一定听到过。

一定听过的。

只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呢?

姜望再扭头往那边看,但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已经不在视线里了。

“还看呢?”驾驭着‘小白’的计昭南笑道:“刚才那莽汉真过来了,你还真跟他打啊?”

姜望收敛心神,笑了笑:“怎么会?我肯定让他去叫他们的第一内府来。牧国的第一内府,早打晚打都是一样。但是这个人,肯定不够资格打。”

计昭南点了点头,这才是有脑子的人。

在双方的克制之下,一场纷争消散无形。

队伍又前行了一阵,到了狻猊桥的中间位置,姜望便看到,前方桥面上,有一幅巨大的雕刻。

刻的是一个形似狮子的异兽,蹲坐在那里,如沐神光。

想来便是传说中的狻猊了。

整座“第五镇”上,只有这一处雕刻。

非常的深邃有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