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来路是去路


 
  历史藏在细节里,历史就在眼前。

  【无名者】不得已的显露越来越多,衣衫、鞋履、发式、身形,乃至于祂几乎要被人们所看到的脸——

  还没露脸,底裤就已经要被扒光了!
  章华台宫阙成林,星河如龙,穿梭其中。

  【无名者】每一点细节的表露,都将他在历史长河中的范围收紧。

  而姜望和左嚣并肩而来,一者提剑,一者执旗,就要破开祂最后的面纱。

  在诸葛义先所勾勒的画卷里,姜望和左嚣所至之处,即是凰唯真与【无名者】将要展开厮杀的下一个时空罅隙。祂们的身影也果然在此显现!
  轰隆隆隆!

  姜望先是看到了凰唯真的脸,那是一张如其修为般,超脱人世,不可触及的脸。仿佛造物者穷极工笔后,忽有灵光一现,所为神秀之姿。

  是他见过唯一能在容颜上和赵汝成媲美的人。

  而论及修为,论及传说,论及人物风流,即便姜望心中再偏爱小五,也明白双方还有质的差距。小五太年轻了,而凰唯真已经经历漫长岁月的考验,甚至是已经真正死过一回。

  祂是在无数人的幻想和纪念中,回到这个世界。成为超脱这个世界的无上存在。

  在看到凰唯真的第一时间,姜望就挪开视线,本能地去看【无名者】,剑亦掌中横。在所有关乎生死的战斗中,他总是有最高的专注,最稳定的秩序。

  见一超脱,而剑指一超脱也。

  便在下一刻。

  他听到了雷声。

  这是三月的春雷呵!

  雷声伴随着连绵不绝的雨,雷声伴随着轰隆隆的海潮声……

  东海的雷声!
  他到现在还没有真正看到【无名者】的脸,没有听到【无名者】的声音。

  洞天彻地的见闻力量,未能帮他完成捕获。

  说来讽刺。

  作为已经踏足现世绝巅的存在。

  拥有着抵达现世极限的力量。

  在他试图注视【无名者】的那个瞬间,他就已经被【无名者】穿透了!

  那种力量不是现世能够包容,不是现世规则能够诠释。

  不是利刃穿透他的身体,不是道则穿透他的生命。

  并没有谁要置他于死地。

  因为即便是超脱者,杀现世绝巅,也需要时间。

  而祂没有时间。

  但只是惊鸿一现,长衫掠影。被剖析、被追索的那一个刹那,【无名者】已在这重重围困,天罗地网之下,找到了唯一的间隙,唯一的路径,唯一逃名的可能——

  姜望来时!

  陨仙林里的一切,都已经紧密联系。

  星罗棋布,锁死天机。

  三座仙宫,章华之台,仙光星光,乃至于兵煞异兽……

  一切一切的力量,将陨仙林封锁得风雨不透。千重万重的铁索,一层层地将【无名者】包裹。

  乍看是天罗地网已无隙,在时间和空间上都闭锁。

  但姜望却是自东海倏然而来,他踏上大梁星神所化的星桥,追寻诸葛义先所言的默契,瞬间千里万里,一步踏进陨仙林里,落在两位超脱者战斗过的时空罅隙。

  这本身是存在漏洞的!
  当然即便是姜望如今的修为,如今的眼界,也不能自我警觉这一点。

  他是今日之局里,毋庸置疑的极强的一点,也因此是不能够被弥补的漏洞——

  这漏洞本质上是诸葛义先在东海通过大梁星神对他的提示产生。

  若他能在见到大梁星神的当刻就明白一切,无须任何解释便来到此地,那才是真正的无隙的默契——镇河真君东海偶遇诸葛祚,心有所感,乃逐【无名者】。

  这一笔才是浑然天成。

  可惜那并不可能。

  他对诸葛义先不存在那样的信任,对大梁星神更是如此。甚至如果不是事涉左嚣,他根本不会来这一趟。

  所以冥冥之中,本有路径。

  他是怎么来,【无名者】就怎么去。

  大梁星神已经崩溃,星桥已断,而【无名者】一念接续。

  瞬间脱出陨仙林之囚笼,跳出棋盘外,纵身天地间——

  往归于东海!

  真真是超脱于想象。

  换成是姜望所认知的任何一个强者,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脱身。

  当然,如嬴允年、柴胤等,都在论外,超脱者总是有超脱绝巅想象的路径。

  凰唯真衣角一闪,九百年风流如云一卷,也便随着消失。

  无论【无名者】怎么超脱想象,都摆脱不了他的风流。

  眼见那一点即将容纳超脱战争,乍然却空空如也的时空罅隙,左嚣轰至近前而骤折,只将大旗一横,身如赤虹。

  更有剑光纵于其侧,那是姜望毫不犹豫的身影。

  爷孙俩并肩穿透陨仙林之繁光,穿越姜望来时的路,穿进了东海的连绵骤雨中。

  轰隆隆隆!

  直至这一刻,大楚太子熊咨度才聚兵煞而至,一身太子袍服,张扬如旗如云雾。

  梵师觉提着拳头,佛光闪闪地从天而降——

  方才还势在天崩,千钧一发的涉超脱之争,竟然消失在眼前。

  眼前这天机密布,星落棋横,竟如虚设。

  好似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愧是遁世隐名的超脱者,再一次逃脱了注视和封锁。

  超脱果然不可揣测、无法谋算吗?

  梵师觉二话不说,恶狠狠地提着拳头,又要转身往东海去。

  路径已合,他只能横穿神陆。

  诸葛义先疲惫的声音便在此时响起——

  “国师此去东海,必不能相见。且在此稍等,这一网还并未落空!”

  梵师觉没有理他,而是先看向熊咨度。

  熊咨度叹了口气:“他真的可以相信。”

  佛光遂敛。

  ……

  ……

  有夏岛正在下雨。

  观澜客栈在狂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

  哐!哐!哐!
  被风推开的窗子,不停地撞墙。

  姜望走上前去,将窗子关上了,只给了“哐啷!”的一声响,来告别之前的晃荡。

  在这之后都是雨敲窗。

  窗上映着他的影子,窗格将这年轻的身影分割。

  他现在是“瞿守福”,常年混迹在近海群岛上的一个小海商,胆大心细办事稳妥,故而年纪轻轻就有了一番事业,后来被苍术郡苗汝泰招揽,成为苗氏部属,也算是吃上了齐粮。

  得益于先前的详尽调查,姜望一看到自己这身打扮,便反应过来自己是谁。

  这里是观澜天字叁!

  那极复杂的一局,发生的地方!

  而姜望以瞿守福的身份回过头来,通过瞿守福的眼睛,第一个看到的,是秦广王那张不戴面具的清俊的脸,此人虚悬于祭坛上空、房梁之下,长发垂踵,眸有碧光,洞真修为半点不虚。

  与之对视的是祭坛之前,腰悬青葫载酒的徐三,掌中提剑,意甚恚怒。

  祭坛上是一口敞开的血棺,有一个人躺在血棺里,有一个人刚爬起来。

  躺着的是景国镜世台镜卫队长蒋南鹏,爬起来的是景国缉刑司南城执司陈开绪。

  和徐三位置相对的祭坛的另一面,则站着两个来自地狱无门的、戴着面具的阎罗,一为“仵官”,一为“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