镶黄旗 作品

第七百八十三章 管不住手(第2页)


老年间,光卖字画的画棚,就得绵延一里地去。

要知道,商家们库里堆得那些平日无人问津的假字画,全得靠正月“出笼”啊。

但也不可否认这些旧货里藏着珍宝。

备不住哪位眼力好的就能捡着漏,买着古月轩的鼻烟壶,或者是古籍善本,名家彷作的古画。

这就叫“慧眼识英雄”,淘到精品的人也大有人在呢。

因而慕名而来的外国人也不少。

实际上自清末开始,就少不了金发碧眼的洋鬼子和鬼子娘们儿,跟着一起来逛厂甸起哄的。

到了民国时期,来逛厂甸的仍然多是文人雅士,社会名流。

解放之后,厂甸庙会也仍以知识份子群体为主。

所以说到这儿,大致也就能看明白了,这一届天坛新春游园会,宁卫民对北门和东门两条路线的具体规划思路。

他就是要把过去的厂甸搬到祈年殿和丹陛桥来,让这两处变成旧日的海王村公园。

不论院墙里外,都是图书充栋、宝玩填街。

才好用这些精品货色,去赚外国人和上层人士的钱呢。

要不为什么只允许北门和东门停汽车呢?

西门和南门只能停自行车,连摩托车都不许停。

宁卫民的用意,就是借此区分客户群呢。

其实冷清点不怕,多数人不愿驻足也不怕,反而还是求之不得的事儿呢。

因为喜欢这些东西的人需要的就是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

这里的人要太多了,把每个摊子围得水泄不通,反而会减少真正顾客的兴致呢。

当然,只求一个热闹,不喜欢这种文化氛围的人也注定不会失望的。

因为南门和西门的两条路线就是宁卫民为普通百姓设计的。

从这里离开的人,一旦过了成贞门,肯定就能找到他们的乐趣了。

实际上说白了,受到康术德对厂甸庙会描述的启发。

宁卫民又结合了他自己对未来新春庙会的记忆。

等于是用天坛公园的地方,总共开办了两个节场。

一个是中轴线路的庙市。

另一个是西边以斋宫为中心的庙会和民俗游艺。

这样一来,无论高档的、低档的,无论高雅的、通俗的,基本全都囊括其中。

差不多能满足大部分人的喜好,把所有的顾客一网打尽。

像当下,打地坛来的这三位中,书记和副园长就分明感受到了高端庙市的魅力,有点挪不动道儿了。

别的不说,就光祈年殿外墙这些摊位,就把他们眼睛给看花了。

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瓷器摊儿,旧货摊儿,那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书摊儿,那一个接一个的特艺工艺品厂家……

哪一个不值得细瞅瞅呢?

什么瓷器、铜器、银器、旧货、旧书、旧报、竹凋、木凋、石凋、牙凋、玉凋、发廊、像章、印章、笔墨、纸张、扇面、镇纸、墨盒、砚台、笔筒……

那一件件的东西,白棉纸上,打开包儿,单摆浮搁着,件件引人,耀人眼目,怎么着都看不厌……

书记和副园长不知不觉逛了半个小时,即便是走马观花,也还没看完一半呢。

他们都有点不敢看了,心知要想细看,就是一天大概也看不完这所有摊上的货。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书记和副园长还都从中找着了自己喜欢的东西,而且都没管住自己的手。

敢情书记的爱好是写大字。

走到戴月轩的摊点前,他看过没多久就想要买人家的湖笔。

不为别的,就因为戴月轩是曾经给开国第一代领袖定制毛笔的老号,专门把为领袖定制的两款毛笔摆在玻璃罩子中展示。

虽然价钱很贵,八元一只,都足够买只英雄钢笔的了。

可书记还是毫不犹豫的拿出了十六块钱,一样买了一支。

副园长倒是没书记这样水准的雅好,可问题他是个爱听评书的主儿。

虽然还到不了刘宝瑞的相声《书迷打砂锅》那般神魂颠倒的地步,可也有点谜症。

平日里,他就喜欢到处搜罗评书话本,见着就买,家里什么演义故事的话本都有。

今天他在来熏阁摆的旧书堆里,无意中发现了一套《十二金钱镖》民国话本,那是如遇至宝啊。

对这种压根没听过的故事,他怎么也要大饱眼福。

于是尽管十二块的价钱让他肉疼,他也捏着鼻子付了。

心说就当挨了十二镖了。

总之,结果连他们自己都没想到,这一不留神居然还让天坛挣了他们一道。

他们各自心怀复杂的滋味,不觉互相看着各自手里的东西,摇头苦笑。

至于司机,虽然对这些高雅的玩意不敢兴趣,看也看不懂,纯粹是勉强陪着领导转悠的。

可也一样感到开了眼界了。

而且他也同样没逃过自掏腰包,给天坛公园贡献利润的命运。

因为对于通俗性的娱乐,厂甸也有几样东西非常出名,不但都被天坛照搬来了,非常的吸引人。

而且天坛公园还有自己的创新之物,更让人难以拒绝。

说到厂甸出名之物,除了哈把风筝,就是糖葫芦和风车了。

这两样东西虽然是任何一个新春庙会都会有的,可厂甸的特色是以大闻名。

糖葫芦有一丈长的,有道是,“三尺动摇风欲折,葫芦一串蘸冰糖”

还有三四尺长,用山里红而非山楂,抹了糖饴,穿成一大串的。

但无论哪一种都是不能吃的。

试想一下,这些东西立在风沙里吹了半天,沾满泥沙如何入口啊?

买他的人,无非是兜里闲钱多,只为了好玩,图个看着喜兴罢了。

风车也是同理,厂甸的风车是别的地方看不见的,是地道的风土工艺品,都是京郊农民利用冬季农闲做的。

他们用高粱杆扎成“日”、“田”、“品”字型架子,用高粱篾片圈成直径三四寸的圈儿,中间做一小轴,东昌纸条染成红绿色彩,把圈和轴粘成一个彩色风轮。

用胶泥做成铜钱大小的小鼓框,用两层麻纸表在一起做鼓皮,制成小鼓。

然后把风轮、小鼓装在架子上,风轮小轴后面用麻绳绞一小棍,风轮一动,小棍变击鼓作声。如果风轮在风中不停旋转,则小鼓便不断冬冬作响。

“品”字型架子上,可装二三十个风轮,便有二三十面小鼓。

随风吹动,则一片冬冬鼓声了。

买风车和糖葫芦的,就守在进入祈年殿的院门两侧。

当地坛三人走近这里时,耳听得便是一片闹人的风车声。

古人说一池蛙唱可代半面鼓吹,而这门口的风车声,真不下十面鼓吹了。

于是许多的人,无论中外,都被吸引在这门口处。

然而价格却又让人望而却步。

因为这里的风车就没有小的,最便宜的是“日”字形的,还要三块呢。

以此类推,“田”字的六块,“品”字的十块。

和风车相对,入口另一边的糖葫芦也是一样。

那些超大个的就不说了,那等于是招人的广告,没什么人真买。

正常尺寸的糖葫芦才是真正的商品。

的确很是漂亮,糖风老长,糖色闪亮,看着就跟工艺品似的。

可七个果儿的“山里红”,他们竟敢卖五毛,带馅儿的“蛤蟆吐蜜”卖一块,有着各种果仁儿的“百宝山药”最贵,卖两块。

地坛三人眼瞅着这些东西,哪个都挺好,可哪个他们都觉得贵,实在舍不得掏这份钱。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其实真心甘情愿上当的只有外国人。

比方说两个老外,人手一个,高擎着“品”字的大风车回来。

俩人迎着春风,一边走,一边听响,洋洋自得。

手里还一人拿着一串糖葫芦。

那叫一个阔绰啊,合着二十多块的外汇券,就干着这个了。

实在是让他们不得不佩服天坛的敛财之术。

如今回过头来再看,这外国人作为羊牯简直傻到家了。

都不是一人顶二十五了,合着全是二百五啊。

不知心里是羡慕还是嫉妒,三人这就要走。

然而就这个时候,糖葫芦摊儿上又来新货了。

天坛职工骑着三轮给送来的两箱子货,居然是雪糕,而且很贵,每支五毛钱。

这当时就逗得许多人哈哈大笑。

第一感觉,就是大家认为天坛公园这太不靠谱了,怎么大冷天卖这东西啊。

而且还卖的这样贵。

要知道,这年头最贵的就是北极熊的小碗冰淇淋,那不过才三毛一个。

平日里大家吃的奶味雪糕是两毛钱,最普通的冰棍都是几分钱的。

熟料那卖糖葫芦的,把两只雪糕拿出来撕掉包装,插在放糖葫芦的玻璃窗口里,一下子就让大家目瞪口呆了。

敢情那雪糕的样式非比寻常,居然是祈年殿的样子。

而且不只是个形状,那是立体的浮凋。

门窗、琉璃瓦、顶子全都清清楚楚。

最关键的是颜色那叫一个润啊,看着如同奶油一般,细腻极了。

有句话,叫人叫人,千声不应,货叫人,点首而来。

这时候天坛的人再介绍,可就管用了。

听说是试制产品,奶的含量特别多,不是当今市面上任何一种冰棍雪糕可比的。

而且因为是冬季,价钱上还优惠了一毛,夏日的话价钱是六毛钱。

有些人就忍不住蠢蠢欲动了。

再一看居然又是外国人捷足先登。

有一对狗男女居然走过去抢了头筹,俩人一咬一嘴白奶油,一脸的甜蜜样。

现场的京城百姓终于愤怒了。

谁也不想再干瞪眼看了,好些自诩身体壮的主儿,纷纷踊跃掏钱来尝新鲜。

跟着两位领导的地坛司机也没扛住,结果掏钱买了一支,撕开包装,就迫不及待一口咬下去。

然而直接就沉醉超乎想象的浓郁的奶味里,连领导说话也充耳不闻了。

直到这一口在口中慢慢融化咽下去,他感慨了一声“太他妈好吃了!”

之后才惊觉。

啊?俩领导怎么一直看着自己呢?

难道他们也想……

哦,好像是自己太着急了哦。

领导说的是,他应该先给这雪糕拍张照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