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除夕夜的五更饺子里,也必须得包个小钱儿才讨喜。多是光绪通宝或是半拉子儿。弄得连孩子吃饺子都争着抢着,谁都想吃那个小钱儿,图个来年吉星高照,财运当头。可结果却是,越想吃的人就越吃不着。别处不说,咱就说说宋先生家,每年除夕饺子包的小钱儿,最后吃过饺子,都是被我发现,落我手里了。知道为什么吗?”
或许师徒俩真的再某种程度上心意相通。
听着老爷子的讲述,宁卫民才刚刚想到了保持传统需要经济支柱的问题。
没想到老爷子话锋一转,就说到了为什么国人过年,总盼着来财,离不开一个钱字儿了。
合着如今计较起来,其实也有一定的原因,是不堪回首的年份里,人们让“穷”字儿给逼得呀。
尤其冷不防,最后听到老爷子还问了自己这么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宁卫民也不由开动脑筋,苦思冥想起答桉来。
“您是作弊了吧?做了记号,或者故意把包了钱饺子留下……”
“瞎掰,那饺子包的时候就混在一起了,送进厨房去统一下锅,再拿笊篱捞出来。我能找得着是哪个?”
“那……那就是宋先生作弊呗,他故意留下来,单煮出来,给您吃的……”
“没有的事儿,宋先生累不累啊,就是对他亲儿子也不至于。何况我一个小学徒。”
“要不就是饺子是您端上来的,从厨房出来您就紧着踅摸,能透过饺子皮的形态发现钱币踪迹……”
“去你的吧,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儿?”
“那……那我真想不出来了。总不能归于是您运气好吧?”
眼瞅着徒弟想了也白想,最后不得不认输,康术德一下就乐了。
“哈哈,你小子总是自诩聪明,这么简单的问题也想不透。”
跟着答桉揭晓,“得,就告诉你吧,怎么回事啊?就因为宋家过年的饺子要求薄皮儿大馅儿。而包饺子的日本太太又太听宋先生的话了。你想啊,好好的饺子,皮儿要太薄了,一不留神还破呢,就别说那带钱的饺子了。每次除夕,别人包的饺子都没事儿。唯独日本太太动手包饺子爱破。每次,还都是她放进钱去。结果,那钱就得掉锅底。我喝饺子汤捞出过一次,就回回都知道去哪儿找钱了。”
这个答桉,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登时让宁卫民也笑了。
并且挑起大拇指来,由衷的捧场。
“师父,您可真有造化!您这段子够可以的,和马三立的《家传秘方》都差不多啦。足能编个相声小段儿的了!”
就这样,师徒俩说说笑笑,聊着闲篇儿过了半宿。
等到罗广亮陪着家人吃完了年夜饭,晚上八点多钟过来的时候,他们爷儿俩这劲头还没过去呢。
恰巧此时,老爷子才讲过旧日守岁,大人小孩为了熬夜消磨时光的种种游戏。
宁卫民便来了兴致,非求着老爷子按照过去的方式,也带着他们俩亲身感受一下。
康术德推辞不过,就让宁卫民去拿个大点的碗来,自己去取了三个骰子,教他们玩儿“赶猴儿”。
这是过去以骰子点数多少论输赢的一种骰子游戏,多少人都能参与,但必有一人当庄。
规则也很简单。
当庄的,就怕掷出一点的“眼儿猴”,也怕掷出“幺二三”,这叫“小鞭儿”。
或者是“二三四”,这叫“蹭”。
这几种都是要通赔的。
最好的一掷是“天猴儿”,或“四五六”的“顺儿”,再不就是三个一样的“暴子”。
那才是“大获全胜”的吃通。
要是嫌这种复杂,还有一种两个骰子的简单玩儿法,来掷“七续,八拿,九端锅”。
什么意思呢?两个骰子,最多也就一共十二点。
玩儿的时候,参与众人约定一个金额,各放一份儿。
谁扔出七点,再放进去一份儿。
谁扔出八点,拿回一份儿。
真能扔出九点的,不管锅里有多少,是一礼全收。
而除了七八九的点数,其他全都不算,再行重掷。
于是后半宿,这一老两小就算是有事儿干了。
康术德收来的三个象牙骰子,被他们几个轮流扔进,宁卫民找来的一个咸丰官窑的红花粉彩大碗里。
这种丁零零的清脆声音,远比电视机里春晚更吸引人。
一块钱一压的赌局,竟然出奇的刺激,谁还顾得上看电视啊?
别说宁卫民和罗广亮全神贯注,乐此不疲了,就是带他们玩儿的康术德也一样倾情投入。
其实说来,倒不是这种娃娃赌,对老爷子多么有吸引力。
主要还是多年未再听到这种脆响,不免让老爷子想起旧日光景。
在康术德印象里,那位和他同住一屋的白胡子蓝爷,每每总在年下,用“赶猴儿”赢得他和李立、肖忠哭爹叫妈。
先是把他们的钱一扫而光,最后再哈哈大笑原封退回,纯属是逗弄孩子玩儿。
没想到今天,他竟然也充当起了过去蓝爷的角色。
自然,也立志于要让宁卫民和罗广亮体会一下这种乐极生悲,悲中见喜的人生滋味。
就是花钱?上哪儿能买这种乐儿去啊,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