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霞立刻领会了宁卫民的潜台词,是在告诉她试错的成本太高了。
劝她别一根筋,没必要非一棵树上吊死。
不过越是这么说,她也就越好奇银座到底能贵到什么程度。
“那到底在银座开一家店需要多少钱呢?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让我也长长见识?”
然而宁卫民的回答却让阿霞为之气结。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毕竟我是个外行。”
好在他随后又说,“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大概算一算的。据我所知,在银座的一家不大的日本料理店,差不多有十五坪吧,房租每个月七十万日元。这就算便宜的了。不过,那家店电梯前的过道占去一部分,店内的实际坪数才十三坪多一点而已,坐不了几桌客人。这一年下来就是八百四十万円消耗,还不算压给房东的租金和白送的礼金……”
阿霞不愧为人性计算器,几乎宁卫民话音刚落,她就算出了价格来。
“哦,这也就是说,两这么小的店。光租房成本就得上千万円了。确实好贵啊,丹特斯的话,房租也就一半而已。”
“这还不算什么,这在银座已经最普通的情况了。”
确实,宁卫民随后透露的情况更吓人,“相比起租用,要是买下来的话,当然就更贵啦。前阵子,我知道七丁目一栋旧大楼的九楼有间二十二坪的酒吧贴广告要顶让出去,光顶让费就五千万円。现在银座的房价,已经到是一百二十万円一平米了,一坪怎么也得三百六十万円。这还是旧楼,楼层不怎么好的地方。要是地点更好,楼层更好,设施更好的地方,还要更高。”
“啊!那全部加起来,房屋成本岂不是要一亿三千万円?”阿霞的声音不知不觉就大了起来。
“而且装潢费你还没算呢,餐厅或许一百万円一坪就足够了。可因为你是开豪华的俱乐部,这个标准就不行了,每坪恐怕得高达一百八十万円。”
“那加上这些装潢费用,合计少说要一亿七千万円啊……”阿霞终于发出喟叹。
但这还没完呢,宁卫民居然补充说明。
“其实消耗品才是大头啊。银座高级俱乐部和其他地方所用的东西区别也很大。比如,烛台、烟缸、台布都是订制的,得有俱乐部的名称。酒杯得用江户切子。毛巾、餐布都要高级品,连换烟灰缸,银座俱乐部也有自己的规矩,不同于其他的夜店,在银座俱乐部里消费的客人抽一根烟就得换一次烟灰缸。毛巾什么的用过一次就不能再用了。”
到这份儿上,后面的话已经不用再说了。
除了高档的家具器皿摆设,肯定还要买酒水,需要雇请人手,还要维持经营的现金……
都算在一起,就是两个亿也没法打住。
一百万美金啊!居然都不够在银座开办一个六十平米左右的小酒吧。
不做深入的了解,谁能相信?
于是阿霞饶是心高气傲,这时候也不能不正视现实了。
她或许手里是有这个本钱的,可这么一算,还真不敢轻易投进来。
万一赔了呢,那就是个底儿掉啊。
“我明白了。宁先生,确实如你所言,银座开店真的很不容易。”
阿霞重新变得谦虚起来,“看来,也只有六本木是比较适合我的土壤了。只是照宁先生的意思,我在这里如果开一家斯纳库应该是不合适的。我到底该经营什么店铺呢?还请宁先生赐教……”
“其实就像我刚才说的那些,只要适合六本木气氛的店,你都可以选。具体是什么,这就得看你自己了。我也没法给你太具体的建议。不过我可以告诉两件事,希望能对你有帮助。第一,以日本经济发展的形势,这个国家还会越来越富。整个日本社会的消费是会升级的。就连去歌舞伎町街的工薪阶层,早晚也会有去高级地方,或者是没去过的新鲜场所,奢侈一下的想法。所以你不要把店往低端做,应该向上看,把店做的高级一些。第二,能买下店铺就不要租用。店小一点无所谓,位置不太好也不要紧。只要能买下店铺来,这些就不算什么。为什么?因为房价注定要涨。虽然日本不会出现,房东可以随意涨租,把你的利润全拿走的情况。可要是房价上去了,你多赚一笔。何乐不为呢?在我看,只要日元还继续坚挺,保持升值。那么如果出现房价上涨的收益远超经营收益的情况,也不足为奇。即便店铺你实在经营不好,大不了转给别人,你也不会一无所获。”
这一次,宁卫民仍然没有直接给出答桉。
但也绝对不能说他藏着掖着,因为他说的这两点才是最重要。
聪慧且对金钱有天赋的阿霞一下就领悟了这两条建议的真正价值。
这甚至让她好像重新把握到了什么。
本来对银座开店已经死心的她,进一步意识到这件事的成败,还在于她所拥有的资金量。
照宁卫民这些判断来看,银座贵是贵,可如果能足够买下店来自己经营的话,好像风险还没有那么大。
这么想着,她不由陷入了沉思。
因为太专注了,就连宁卫民把酒一饮而尽,露出要走的意思都没察觉。
“好了。我要走啦。阿霞,你把店里电话给我,明天我联系你。”
“哎,你……要走吗?不如再坐一会吧。这么半天,我净向你请教问题了,招待上实在是不周。”
“别这么说,我们是朋友嘛。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再说你给我倒酒,还赔我喝酒。咱们用国语聊了老半天,这让我已经很享受了。”
“那我再给你唱一首歌吧。要听邓丽君的《层层相思》吗?最近日本的酒吧很流行……”
“还是算了吧。我回去是要和女朋友通电话。那对我来说,才是真的相思。”
宁卫民半开玩笑的话,让阿霞惊讶极了,她没想到宁卫民的个人生活也有了这么大变化。
当初在京城的时候,他们也聊起过这个问题,当时宁卫民还说自己是一个人哪。
“啊!宁先生已经心有所属了吗?真是想不到啊。女朋友是日本人吗?在东京认识的?”
“是啊。”
“那真是恭喜了。好吧,别让女朋友误会,就不留你了。”
“好,那再见了。”
“我送你。”
“不用了。外面冷。别把你冻着。”
“没关系的,这是店里要求啊,对每个客人都是这样的。妈妈桑总说,只有心诚,才能换来回头客啊。你要是关照我的话,妈妈桑反而会怪罪我的。”
“好吧,那么请稍等一下,我把酒钱给妈妈桑,再跟高桥社长再打声招呼……”
“让你破费了……”
“又来?不是说不客气的嘛……”
就这样,宁卫民付了九万五千円,结束了这一天和阿霞的偶遇,按时回家了。
而只穿连衣裙的阿霞送走宁卫民一回来,还在冻得瑟瑟发抖中,就被妈妈桑叫到了一边,眉飞色舞地嘱咐起来。
“阿霞,我都听高桥社长说了。这个宁社长可是很有前途的实业家啊。他那么年轻,人又帅,还对你这么大方。你可要好好把握住这个客人啊。能真正交往一的话,我看没什么不好。”
阿霞哭笑不得,有心想解释清楚,他们没有那个意思。
可看妈妈桑为自己高兴的样子也有点不忍心扫她的兴。
再说了,当什么人说什么话,自己解释不要紧,怕是要让别人觉得自己故作清高呢。
于是最终也只能是敷衍地点头,“是啊,宁社长他是个不错的人。”
却不曾想,妈妈桑更直白。
“不错?起码也要让他给你当个金主,为你买下一家店来,他才当得起这样的评价。你可不要湖涂,轻信男人的甜言蜜语呀。不要像我似的。当初只图样貌,老了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