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药没有假手于人,她亲自在太极宫起了药炉,熬好又亲自端去喂了裴钰喝下。
裴钰当时挨那一下砸,许久没有回缓过来,半梦半醒里只听武芙蓉说“喝药了”,立马便乖乖张开了嘴,以为是自己想要的那个“药”。
见他如此听话,武芙蓉倒很惊讶,也庆幸不少,毕竟这一天的政务到底繁忙,他要是这么好伺候,换宫人喂也一样。
但她没想到,这难得的平静,仅仅到了晌午便被打破了。
武芙蓉那时正在御书房与近臣商议科举推行,还没忙到正题,汪有为便匆匆忙忙赶了来,满脸焦急欲言又止。
武芙蓉一看他那脸色,便先让臣子退下,问汪有为:“本宫不是要你留在太极宫不得擅自离开吗,再说现在正值晌午,陛下第二顿药喝的如何了?”
汪有为一听,更是哭丧个脸,欲哭无泪道:“唉哟娘娘哎,若非是陛下,奴婢何至于这般火急火燎跑来,您快过去看看吧,宫人们是没一个有本事能将药喂下去的了,喂多少陛下吐多少,那是半口不往下咽啊。”
武芙蓉见状,眉头一拧也顾不得忙别的了,起驾便回了太极宫。
偏殿内,凄厉的咒骂声无休无止,地上到处都是打翻药汁,因药汁颜色发红,乍一看,还以为是满地的血。
裴钰就在这“血泊”中发疯打滚,嘴里一边痛苦哀嚎,一边嘶吼怒斥:“我不要喝它!给我醉生散!快点!再不给我就杀了你们!杀光你们!”
武芙蓉正好赶到,看到他那副样子,不禁脸色一变,沉声吩咐:“将陛下抬到榻上去,手脚拿铁链铐住捆在床榻四角。”
宫人们并不敢上前,直到武芙蓉喝出一句“难道要本宫亲自动手吗!”才迈开步子,对地上的九五之尊行出大不敬之举。
足足用了有六个宫人,才勉强将铜筋铁骨的帝王抬了起来,艰难往床榻架去。
裴钰虽已筋疲力尽,但仍是挣扎不休,口中不停威胁:“放开我!你们这群反贼!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这是在找死!”
在他挣扎的过程中,有只锦囊从他身上掉了下来。
武芙蓉以为是他给自己私藏的醉生散,过去捡起来拆开一看,发现并不是,而是一块粗糙劣质的八仙佩,以及一缕编的歪扭七八的头发。
她愣了愣,恍然认了出来。
八仙佩是她当年上元节猜灯谜赢的,不值二钱银子,转手送给他玩了,后来闹掰,再没从他身上见到过。头发是她替他挡了太子那杯毒酒,在进宫送医的马车上,她命悬一线时,他各割下了二人一缕头发,编在一起,说他们俩已经是结发夫妻了,倘若她死了,他就娶她的牌位。
都是隔了很多年的东西,如果不是这回见到,武芙蓉只怕余生都难以记起。
可她心中也未有多少排山倒海的难过伤感,只是觉得酸涩,非常酸涩。
那边,宫人已将裴钰绑好,把手脚都用铁链栓在了床榻四条腿上,剩下的无论他再怎么挣扎,他也逃脱不了。
武芙蓉将玉佩和头发都装回锦囊中,过去重新放回他身边,对身后宫人面不改色道:“去将药端来,本宫亲自喂陛下。”
裴钰冥冥中感知到即将发生什么,拼了命的去挣脱铁链,不仅眼睛里急出了血泪,整个人的皮肤下面都冒出来鲜红血点,厉声哀嚎:“我不喝!我不要喝!好痛苦啊!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昔日不可一世的太原二公子,尊贵无双的晋王殿下,何时对谁这般摇尾乞怜过。
可武芙蓉对这呼救视若无闻,等晾到温热的药汤呈上来,她接过先小抿一口药汁,确定不烫人,勺子盛了一勺,硬是撬开裴钰的牙关灌了下去。
但裴钰的反应一如汪有为所说那样,根本不咽,到嘴里便吐了出来。
武芙蓉也不跟他急,静静看了他这幅模样片刻,吩咐宫人道:“去取只漏斗来,要结实的。”
宫人只好照做。
漏斗取来,武芙蓉将底端硬插进了裴钰嘴里,照着半碗的量往里倒。
裴钰要想不呛死,只能往下咽,这使得他无论再怎么排斥这碗药汤,求生的本能下,他都只能使劲吞喉咙。
很快,一碗药喝了个干净。
裴钰彻底成了一条半死不活的鱼,再没有动弹一下,即便漏斗被取走,他也说不出话,只能大口喘气,眼中毫无神采,连刚刚遇佛杀佛的杀气也没有了。
武芙蓉喂完药便没打算多留,将药碗交给近侍,起身准备离开。
而就在她转身之际,裴钰忽然叫了声:“蓉儿……”
声音沙哑虚弱至极,细弱游丝,险些没有让武芙蓉听到。
武芙蓉回过身,看着他。
他道:“你杀了我吧,这个皇帝我不想再做了,你来当吧,杀了我,给我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