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四,寒露,气候乍冷。
大夫检查完武芙蓉的伤势,见生长的不错,便也没太多好叮嘱的,只在走前提醒她伤口痂落之前切莫碰水,莫食发物,她挨那一刀刀口太深,即便表面结痂,内里要想养好,也得起码小半年,里面要是养不好,伤口极易再度撕扯开,届时便麻烦了。
武芙蓉一一应下,让绿意将大夫送上一送。
由此,房中便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本歇下闭目养神,但半梦半醒之中,好像听到铿锵有力的马蹄声踩过西南大地,踏过万水千山,行过百里外的入京官道,直逼明德门。
她猛然睁眼,犹豫片刻,将手伸向背后结痂伤口,指甲扣住便是一扯。
……
明德楼下,双门大开。
黑色骏马疾驰而入,马上青年蓬发垢面,全不似走时那般风光威武,但身上凶戾逼人,双目满是腾腾杀气,比走时模样骇人百倍。
两侧的枣红突厥马上,锦衣乌靴的官差放声大喊:“晋王殿下归京!闲人退避!晋王殿下归京!闲人退避!”
墨麒麟踏碎尘嚣,一路径直逼向崇仁坊。
待到璇玑府门口,骏马尚未扬蹄停住,马上的人已经翻身跃下,跑上前抽刀对着门锁便是一砍,抬脚将门一踹,门嘎吱两声巨响往两边展开,府中景象便跃然于眼中。
十室十空,无一人无一物,楼阁浑厚如死物,院中空空荡荡,里外无半点鲜活人气。
空了,彻底空了。
而外面的百姓听闻晋王剿匪大胜归京,纷纷赶到璇玑府外,对着门里驻立的高大背影跪地叩首,口中高呼:“晋王千岁!晋王千岁!”
裴钰日月兼程,一身沧桑未洗,站在这里,面前是多年心血毁于一旦,身后是百姓的感恩戴德。
“功败垂成,”他闭了眼,仰面喃喃念道,“功败垂成……”
过了很久,他再度启唇:“武长史在哪?”
“回殿下,入京得了消息,武长史现在晋王府中休养。”阿吉道。
裴钰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又深深望了眼面前高阁,转身大步离去,不带留恋。
晋王府,绿意将大夫送到门外正要转身,便见一群高头大马朝这奔来,定睛一瞧,马上的人不是晋王还是谁。
她被吓到了,脸色都变得煞白,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回去告诉女郎。
然她这边步子未迈出去,背后马蹄声已近,那道低沉威严的声音赫然喝住了她:“跑什么,本王又不是阎王。”
绿意哭丧个脸,赶紧转身行礼。
裴钰理也未理,径直朝后宅走去。
明月台中,武芙蓉睡正熟,面色苍白如纸,额头沁满冷汗。
她这觉睡得不太安宁,不仅浑身哆嗦,嘴唇还一直张张合合,眉头紧皱,似陷入什么难以自拔的梦魇当中。
蓦然间,门被推开,大片阴影入内,脚步声响起,有道温柔的声音轻轻唤她:“蓉儿?”
武芙蓉却打了个寒颤,咬字用力:“你们别过来,我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对我们下此毒手,别过来……”
裴钰快步走到榻前坐下,双手扶上那双纤薄的肩膀,眼中满是着急:“蓉儿睁开眼睛看看,是我啊,我回来了。”
武芙蓉却更加激动,直接在梦里挣扎起来,大声喊叫道:“不要!不要杀他!”
裴钰心如刀绞,呼吸都跟着疼痛至极,将武芙蓉一把拥入怀中紧抱住,痛心大喝:“蓉儿醒醒!梦里的都过去了!此时在你身边的是我!二郎回来了!”
武芙蓉这才悠悠睁开眼睛,浑然不可置信似的,颤着声音道:“二郎?我不是在做梦吧,你回来了?”
裴钰重重点头,死死克制着不让眼中的泪掉出来,哑声道:“对,我回来了,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幸亏你没事,否则我要怎么活下去。”
武芙蓉顿时大哭出声,用力回抱住他,呜咽道:“二郎,怎么办,璇玑府没有了,死的死,走的走,外派的外派,一个都没有剩下来,我真没用,我没有替你好好守住它,二郎……”
裴钰在外练就的铁石心肠,此时全化干净了,握刀杀人的手轻轻拍着怀中可人儿颤抖的后背,哽咽道:“我的傻蓉儿,这怎么能怨到你身上,你一个孱弱的女儿家,能从那场大乱中保全性命已是三生有幸,岂能说自己没用?”
他松开她,给她擦着泪,强颜欢笑道:“再说,怎么就一个没剩下?你现在不还在我身边吗,只要有你在,多难过的关头我都能挺过去。”
武芙蓉仍是感伤,扎到他怀中继续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