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吵之后,二人不欢而散,足有半月未见。
转眼到了二月二,龙抬头,盛京天气彻底暖和,唯剩清晨的雾还算大些。
此时天色熹微,早朝刚刚结束,大量官员留在东西朝房等待传唤,朱雀门冷冷清清,一派庄重肃穆。
哒哒马蹄声响起,禁军们连忙行礼:“见过晋王殿下。”
裴钰阴沉着张脸,一言不发打马而过,眼下两块乌青明显,分明一副疲惫颓败之色,偏安在他身上,便成了盛气凌人的威慑。
他身后的阿吉见状叹口气,对禁军统领点了下头,示意他们该干嘛干嘛去。
阿吉是与裴钰一同长大的近侍,自认为算是了解他,但这半月一过,阿吉觉得真是看不懂主子了。
分明想武姑娘想到彻夜不眠只能靠饮酒入睡,王府离幕府那么近,又死也不愿意去找人家,他裴二行事向来雷厉风行,何时这般拧巴过,简直不像他。
“爷,”阿吉驾马追在裴钰身侧,好心道,“女子生气是常有的事,实在不行您就再低一回头,过去将人好好哄哄,武姑娘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何至于这般两相折磨。”
裴钰眼中布满血丝,闻言目光再度紧了紧,道:“你不懂,这回不一样。”
“这……哪不一样?”
裴钰的语气倏然犀利,带着隐隐杀气:“我感觉,她是真想和我断。”
阿吉一愣,因不知具体缘由为何,也不敢胡乱揣测发言,想来想去只道一句:“那您打算与武姑娘断么?”
裴钰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朝他便是一瞪,齿间冷冷挤出两字:“做梦。”
阿吉连忙拍了下嘴,笑道:“属下说错话了,不过话说回来,您既然不想断,又为何久不登门寻她,这半月里您日日在明月台买醉,属下都有点瞧不下去了,武姑娘知道了必会心疼您的。”
听到最后一句,裴钰心情好了不少,冷硬的表情有所缓和,面上却仍冷哼一声,道:“我觉得我昔日就是太惯着她了,这才让她敢对我如此叫板,合该晾她段时日,让她思考清楚这世上谁是对她最好的,她又能指望谁,若愿意对我服软,我便顺势给她个台阶下,昨日种种既往不咎。”
阿吉想到明月台那位的性情,心中只道这怕是有点悬,但面对的到底是自己的主子,只能捡好听的回答:“爷说得是,武姑娘能得您如此真心相待,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何况她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姐妹,除了倚仗您,她又能指望谁呢,服软也不过看时间长短罢了。”
一段话说进了裴钰的心坎里,同时也提醒到了他——他的小蓉儿父母双亡,本就孤苦无依,之所以行事这般决绝,无非是身边没个帮衬提点的长辈,若能有个明白人将道理跟她好好说上一通,以她那般冰雪聪明,何愁从那牛角尖中出不来。
裴钰只觉得一束暖阳直照入心里,将心口窝中积攒半月的阴霾通通清扫不见。
他顺手从袖上摘下枚金扣,朝后一抛扔给阿吉:“言之有理。”
阿吉捧住扣子喜不自胜:“多谢爷赏赐!”
且说璇玑府那边。
武芙蓉和裴钰吵完那架确实也消沉了两天,但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没有活人是能被泪给淹死的”,想哭就哭吧,哭完了日子不照样还是得过,或许以后的她,会感谢如今的她这般果决。
天一暖和,虫蚁便要准备活动,趁着龙抬头的日子,武芙蓉带着绿意将柴灰撒在院中各处,有“辟除百虫”的用意,图个吉利。
她在璇玑府有单独的院落,虽比不过明月台那般奢靡,但收拾干净了也很是雅致亮堂,院中还有棵粗粗大大的芙蓉树,记得是当年姓裴的为了讨她开心,特地从外面移来的。若不去多想出处,眼下叶子嫩绿绿的刚抽芽,看着心情便好。武芙蓉干脆在树下摆了几案板凳,想着闲时坐在树下喝茶,肯定惬意又舒服。
忙活了一上午,主仆二人洗完手正盘算做点什么吃,敲门声便响了。
绿意跑去开门,门开以后她看着站在外面的妇人,觉得既眼熟又陌生,愣了一愣方恍然大悟道:“呀!您是陈夫人吧!”
陈知危弱冠时娶了老家的乡绅之女季氏为妻,多年来夫妻二人很是恩爱,武芙蓉昔日受邀到陈宅做客,绿意跟着去过几回,对季氏有些印象。
季氏生了张圆脸,皮肤白皙丰润,五官标致,十分可亲的长相,见之便使人心生好感。
武芙蓉听到动静,手也顾不得洗细致了,起身便朝门口小跑而去,看见妇人那刻不禁笑了,欣喜道:“三嫂?果真是你,你怎么来了。”
季氏身着蜜合色衣裙,头发盘成了云顶髻,发间无过多珠翠点缀,整个人看上去温和文静。她噙着笑意,举了举手中的食盒,道:“想着今日龙抬头,昨儿个我便带着坨儿歌儿到城外踏青采了不少野菜,怕吃不完扔了可惜,特地做了青团来给你们尝鲜,你三哥他们已经吃上了,这是我专门给你留的。”
武芙蓉心情大好,上前亲自接过食盒迎季氏进门,因着阳光正好,干脆就在树下将人安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