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免礼后,陈知危率先平身,瞧人望去道:“时辰尚早,二郎怎回来的这般突然?”
裴钰眉梢一扬,视线便成了睥睨之态,口吻对着陈知危,眼睛却盯在武芙蓉身上,一副漫不经心的讥讽意味,懒洋洋地启唇说:“那帮子突厥人,马骑得还没我好呢,有什么可比的,不够丢人现眼。”
他身上冒着热气与寒气,更有隐约缠绕的血腥杀戮之气,随之大步靠近,强大的压迫感亦拔地而起,足令人不敢呼吸。
待走到二人跟前,他的步伐停下,对手上猎鹰命令:“苏合,去。”
猎鹰一扑翅膀,展翅回了空中翱翔。
武芙蓉视线逐渐抬高,看着那道灰影回到属于它的天地,心思略有些发怔,尚未回神,眼前便出现一小坨雪白的物什。
雪雁在裴钰掌下可怜兮兮挣扎着,黑豆似的两只小眼睛眨啊眨,叫声不敢发出一下。
“金银珠宝什么的没意思,”裴钰抬着眼皮,容颜绮丽不容逼视,语气一反方才放肆,温温和和地与她开口,“我看来看去,觉得也就这小玩意儿有趣些,特地赢来给蓉儿解闷。”
武芙蓉瞧了眼雪雁,又抬眸扫了裴钰一眼,看个不相关的人似的,面上连点多余的情绪没有,转过身走了。
“你不要啊?”裴钰望着背影又问一声。
武芙蓉理也没理他。
裴钰恼了,将雪雁往陈知危怀里一塞,顺口来句:“拿回家炖汤。”
陈知危老实接过,鲜少见堂堂晋王吃瘪的时候,没忍住噗嗤一笑。
裴钰顿时更加不爽,浓眉紧皱道:“笑个屁,两口子吵架没见过?”
他将弓卸下往随从身上一扔,险些将人压倒,自己大步追去,扬起声音:“不喜欢这鸟我那边还有猎来的一头白虎,赶明儿用虎皮给你做身披风如何?最是暖和抗寒的。若不想要虎皮,我今日还收获一只火狐狸,颜色正衬你,想必也是极为合适。”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游廊,正好经过雪中众位学士,武芙蓉嫌裴钰声音太大,压低动静嗔他一句:“我同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不爱穿从活物身上扒下来的,你几时听到心里去过?”
裴钰语气一急:“那都是好东西,我后院里就你一个,我不给你我给谁?难不成你想让我纳上十房八房小妾,每回有点好的没到你手里就被分干净,那样你就高兴?”
后面的话无疑是踩中了武芙蓉的雷区,当即扭头狠狠剜了裴钰一眼。
裴钰心下一愣,脑筋转了一圈,心想这是还记着昨日的仇呢。
不过也好,肯同他表现出来,就说明有能哄好的余地,他向来摸不透她的心思,最怕的就是她不言不语不理他。
裴钰乌靴迈出,隔着不远不近的空儿,放软了声音轻轻款款道:“昨夜里是我不对,原不该为那点小事同你大动肝火,现在想想,只怕是一时魔怔。这不,早早便将南山那边料理好,马不停蹄来给你赔不是,蓉儿瞧我诚心和好的份上,就原谅我一回罢。”
刚相好时爱他嘴甜会哄人,可现在武芙蓉听着这不着调的语气,心中只觉得更加窝火难耐,唯恨少生了两条腿不能走得再快些,头也未回不冷不热回答句:“谈什么原谅不原谅,殿下天潢贵胄,怎会有错的时候,有错也是民女的错,竟敢同您起口舌之争,实在吃了熊心豹子胆,无法无天。”
这时她脚下踩中一块结冰之处,不提防便滑了一跤,好在裴钰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拉住。
感受到掌中腕骨纤细,裴钰心中微动,干脆将人拦腰抱起,整个拘在了怀里。
“你的确是无法无天。”他捏了把她腰上衣物,狭长的双目微眯,注视她眼睛道,“这种天穿这样单薄,我晋王府是养不起你怎么?”
“你放我下来。”武芙蓉脸颊不觉滚热,眸子垂下不愿看他,“这里是幕府不是王府,那么多学士看着,你不要脸面我还要。”
她本想在气头上离了璇玑府,故而路线是全然往外走的,所经之地人只见多,不见少。
大庭广众之下,他跟她来这么一出。
裴钰鼻音轻哼,慵懒讨嫌的死样子,散漫道:“放你下去可以,求我。”
武芙蓉:“……”
武芙蓉:“我求你。”
“求也不放。”
“裴伯言你欺人太甚!”
“就欺负你怎么了?”
片刻之后,璇玑府暖阁中。
武芙蓉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人,手撑着锦缎被面坐起来,双颊绯红,喘息点点。
她品着舌尖上的滋味,后知后觉皱起眉,抬脸询问:“你喝什么了?”
裴钰伸手,指腹蹭了下唇上香脂,凤眸中欲气未褪,仍在武芙蓉微肿的双唇流连,声音带些干涩的哑意,低低笑道:“鹿血。”
猎场拔得头筹者,饮生血庆贺,历来如此。
武芙蓉显然忘了那出,听完顿感不适,白他一眼动手整理被揉乱的衣襟,恨恨斥出声:“饿狼。”
“爷再饿也只贪你这一口肉。”裴钰再度俯身,修长手指给武芙蓉系着颈下衣带,神情专注,难得的安静。
他的双眉漆黑浓长,走势凌厉,眉尾直飞双鬓,因身怀胡人血统的缘故,瞳仁颜色比常人淡上许多,站在阳光下是宛若兽瞳的赤金,若处在背光时分,便是可称得上一声“温良”的琥珀之色,甚是无害。
恰如此时此刻。
武芙蓉看着他,不知怎么,忽然想到第一次见他的情形。
骄阳似火的午后,太守府偌大的花园中,耳旁是奇珍异兽的嘶叫。
少年坐于正中交椅之上,左手指尖在楠木把手上不耐地逐个叩击,右手握拳撑颏,脚下是跪了一排的下人,以及一只被铁链束缚的,半死不活的鹰。
听到通传声,他的眼皮掀起,直直瞧向被带来的少女,神情语气俱是冷淡——“你说,你能驯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