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她安然地闭上眼睛,仿佛沉浸在给自己编织的一场梦里,“阿锦,你去把东西热一热。”
林寻真眼底酸涩。卿舟雪并不知道,云舒尘死了,她的掌门师叔也死了,连阿锦也化为了一座小小的坟冢。偌大的鹤衣峰,清寂得的确只留她一个人。
郁离似乎觉得很是荒谬,她双眸微微睁大,而后又垂下来。起伏不平的气息最终也缓和许多。
但她依旧对卿舟雪没什么好脸色,只冷笑了一声:“你们的掌门看来是真疯了,这就是报应么?”
“郁离。”
梵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她笑了笑:“这位仙子可是救世之人,日后我们魔域永远对她礼遇几分。你这是何意?”
郁离沉默下来,淡淡道:“君上说的是。”
林寻真看着这二人便觉不喜。可是无奈,魔族在此地折损了许多人马,她们活着的亲人还非得将残骸带回去,让其魂归故土。
长老们商议了一下,许了这半月时限的收拾清理,现在仙魔的关系不再像以前那样紧张。
但是隔阂仍留在心中。
待郁离退下以后,梵音瞥了一眼林寻真,随后开始打量卿舟雪,她俯下身子,凑近对上她的双瞳。
“卿舟雪,你师尊曾经可否提过,她留存的解药在何处?”
“师尊……”卿舟雪摇了摇头,只是念道:“她很快就回来了。”
梵音再反复问了几遍,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的气急败坏。她忍住微变的神色,僵直地站起来。
此刻,越长歌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小魔头,想要解药?”
梵音瞳孔微缩,她猛然回头,姨母怎么能把这件事告诉别人?这样一来……岂不是太初境完全可以牵制她的一举一动。
当真是狠毒。
梵音微微抿着嘴唇,暗恨云舒尘的深谋远虑。
没想到越长歌却在手中拿出了一个盒子,远远地抛给她。
梵音接过来一看,正是每次毒发前所服用的丹药。她的目光瞥向盒子上头刻着的三个字,却直直愣住——养颜丹。
“她之前说把这个交给你。”越长歌道:“让你收一收坏心思,回去好好当魔君,莫要把家业造没了。”
“……原来喂给我的不是毒药么。”
梵音低声喃喃道。难怪她访遍多处古籍,都查不清这到底是什么毒。
其实她与云舒尘血脉相连,在长期共事的一段时日,仍有本能地亲近之感。只可惜梵音并不真正了解云舒尘,她以为自己服下毒的一刻……微薄的信任已经全部化为利益往来,此后再不复存。
之前她在羽翼日益丰满时,的确毫无怜悯地盼着姨母早日飞升或是仙逝。
现在想来,这为数不多的良知,终究在此愧疚起来。
她点点头,“谢过长老了。”
梵音也离去后,一向多言健谈的越长歌陷入沉默。她走过去将卿舟雪的帘子掀了半边,竟发现卿舟雪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在她们对话之时,不慎睡着了。
她鬓发散乱,脸上还有半干的泪痕,也不知是何时留下的。总之手中还是攥着那件衣料,死不松手。
越长歌看着昔日出尘如仙的卿师侄沦落成如今这模样,她蹙紧了眉梢,问道:“柳寻芹来过了么?我记得卿舟雪刚刚回来时还不至于如此。怎么现在愈发严重了。”
林寻真答道:“柳长老说……她没什么办法。”
越长歌的手一顿,她慢慢放下珠帘,“该如何办,回去再想想罢。总不能让这孩子从此就这样了。”
房门缓缓关拢,将一室的孤寂隔绝于其中。
越长歌出门时,一场春雪压住了地上的绒绿。原来也要到新春了,但是此处冷清清的,一点人烟气都没有。
林寻真垂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们二人转下山,走过一片低矮的坟冢,越长歌忽然留住脚步,朝着此地向远处望去。
一座挨着一座,绿草新长。不觉死寂,倒是相当生机葳蕤。
这里葬着她的师尊师娘,师兄,还有一部分意外逝去的内门弟子。现如今又添了好多座新坟。
“我那师姐瞧着柔,其实性子可倔了。”
越长歌凝视着这些逝去的人。
林寻真知道她指的是云舒尘,一时不知如何接这话。
越长歌转过身来,轻快地说:“莫要端着你那小辈的拘谨架子了,陪师叔聊一会儿,我又不揍你。”
林寻真轻轻点了一下头,勉强弯了一下嘴角。
“她从小就是个执着的人。”越长歌脸上的笑容淡去,似在感怀:“若是厌恨上了谁,那便非得走到你死我亡这一步。但若是真正喜欢谁,被她爱着的人当真是幸福。”
“仇报完了,一切事都妥当了。”越长歌垂下眼睛:“她唯一的牵挂就是卿舟雪,后来也没有了。兴许那时……走到今日已是命中注定。”
“师叔,你在难过么。”
林寻真感觉越长歌的语气,更像是在倾诉。
越长歌眨了一下眼,清咳一声,“没有。修道人对于死生早就看淡了嘛。活着好生珍惜,死后就不要执着……不兴哭的。”
她眼睫又在眨,稍微仰了一下头,“不兴哭的。”
林寻真的目光动了动,落到最近新添的一个衣冠冢上,她掠过了“阮明珠”三个字,手指不由得轻轻攥紧了衣袖。
当那天她和白苏两人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阮师妹,最后却意外得知了她的死讯时,先至的不是悲痛,而是茫然。
因为那个生命力如野火一样旺盛的姑娘,林寻真总觉得死了谁都不可能死了她,竟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茫然以后,便是纷沓而至的后悔。后悔以前和她斗嘴,后悔要为了那么一小点事情计较。现在回首种种,竟都是物是人非。
而在伤怀多日后,这些痛楚都好了很多,不再让人日夜难以安寝。
林寻真试图乐观一些,卿师妹与她师尊一样,骨子里也是个执着的人。她要真正自痛苦中清醒过来,走过这样的循环,兴许要比常人更长的时光。
但总之,冰封始融,春光已至。
一切都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