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摘雕弓 作品

第72章 四伥鬼(一)

 盘内浅水自生漩涡, 上面空无一物,却有个灰色的人影映在墙上。人影从小变大,仿佛一个蜷缩蹲着的人缓缓舒展,僵直站立而起, 成一个宽袍广袖的女人模样。


 黎雪香不敢看那影子:“小人打搅您, 多有得罪。实是您给我蛊母意外死了, 没了法子。还请您……再赐小人一只蛊母。”


 那灰影冲她缓缓招手, 叫她走近。


 黎雪香向前一步, 口中哎哟一声,指尖不知被什么被刺破了,血珠成串飞溅, 垂直滴落入盘,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盘中之物名叫“蛊婆”。民间传说蛊婆实际是鬼,本不该在阳世, 故而没有实形。请蛊婆之术,是她隔着窗从一个坐在茶摊上瘸腿道士口中听来的。


 本是奇闻逸事,也是她留客心切, 当真一试。还真的请来蛊婆, 蛊婆所赠胭脂蛊, 效用也很好。


 那盘中水彻底变成珊瑚红色, 水波一卷, 凝成一枚红色丹丸,内里有几点漆黑之物。黎雪香伸手去取。


 上一回便是服下虫卵, 七日后在体内诞育蛊母。蛊母号令蛊虫,恩客在她面前便百依百顺, 几日不见她, 便思她入骨, 为争抢她打破了头。


 她原本想寻到一个家里没有正头娘子的合适郎君,趁机脱了籍。结果郭义成了亲,又娶了赵明棠这种凶悍之人,只好再觅旁人。


 眼下她被软禁,惊惧之下便出此下策,想召唤其他恩客来救她出去。


 然而未等黎雪香碰到虫卵,从她的梳妆台上迸射一道金光,将盘打落在地;黎雪香大惊,又听到一声嘶哑惨叫贯穿耳膜,旋即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一跃而下,将她扑倒在地。


 面前只有空气,她却感觉到一座冷如冰雕的重物压住她胸口和四肢,将她钉在地上。有一只冰凉的手强扼她脖颈,将她脆弱的颈节捏得咯咯作响:“你敢……暗算我。”


 这声音阴测测的。


 “小人不敢!”黎雪香蹬着腿挣扎,艰难挤出字句,“前些日子,确有……道士……”


 黎雪香的脖子险被扭断,眼珠凸出,朱唇张开,低吟一声,那股可怖的力道却陡然一松。


 火光乍现,耳边又是一声瘆人的惨叫。那东西似逃开了。


 有个红裙少女破窗而入,将黎雪香拉了起来。她头发披散,水珠甩了黎雪香一脸,带着股热腾腾的清幽香味,是尘世之气,叫人恍惚。


 徐千屿原本正在郭府洗头。


 她虽然习得清洁术,但好久没有用桂花、蜂蜜养护头发。今日心血来潮,闲来无事,便收集了材料,悉心涂抹着长发。


 正洗着,郭义立在屏风后看她半晌,非要来帮她。


 他先前非赵清荷不娶,换娶了她又油嘴滑舌,在外招惹黎雪香,家里还有一个青燕,这等风流纨绔,徐千屿本来讨厌。但郭义是她亲手救回来的,当日在轿中奄奄一息,而今活蹦乱跳,徐千屿每每看他,有一种郎中看病人的欣慰,便对他多了一分容忍。


 总归她没人伺候,有些笨手笨脚,后背都打湿了,她便支着两手,弯着腰叫郭义进来帮她舀花瓣水冲头发。倘若他敢动手动脚,她也有办法教训他。


 郭义倒是聪敏利落,也没有逾矩,只是话多。水流潺潺,她也听不真切,只能啊来啊去,最后干脆斥道:“你给我闭嘴。”


 孰知徐千屿身上那股清甜香气经热水一浸,更是香得诱人。谢妄真帮她舀水冲头,手指拂弄发丝,需得同她闲话,才能忍住不往那截露出来的脖颈上看,她却叫闭嘴。


 徐千屿头发还未冲干净,面色一变,因为她袖中那一面双葵镜突然四分五裂。另一面镜让她摆在黎雪香的妆台上,本是用以感知灵力,却没想到这股力量这样大,把镜震碎了。看来来的不是魔,便是恶鬼了。


 她拿起碎成八瓣的镜,她看见一个长发披散的僵硬白影坐在挣扎的黎雪香身上,那东西似有感知,陡然转过头,露出一张皱纹密布、龇牙咧嘴的狰狞面孔,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双葵镜随即碎成齑粉。


 这法器才用了一次便被毁了,徐千屿咬牙切齿。转身将一张定身符拍在郭义脑门上,不及擦干头发便赶去了怜香坊,正救下濒死的黎雪香。


 身旁有黎雪香尖声惊叫,徐千屿也不觉害怕了,举起万鸦壶对着蛊婆一阵喷,将其烧得惨叫连连。


 她看不见蛊婆,单能从墙上看见个狼狈退后的黑影,便瞧着那影子步步紧逼。蛊婆翻滚跳跃,室内带腥气的冷风横冲直撞,将帘栊鼓动得哐当作响。


 如此几番,眼看那响动越来越微弱,黎雪香也不叫了,默默地爬过来。徐千屿眼尖,望见她正伸手去够那滚落在桌案下的虫卵,一脚伸进去,将虫卵踩得稀碎。


 见黎雪香尖叫一声,哭得绝望,徐千屿道:“你怎么还相信她?你不怕她害了你?”


 黎雪香抖着两手道:“这蛊母是我的血养出来的,是无害,无害的。”


 徐千屿闻言思索片刻:“难道这只鬼就什么都不图你么?天下竟有这样无私奉献的恶鬼?”


 说罢将黎雪香提着领子拖了出来:“你给我看着。”


 万鸦壶内火鸦悉知徐千屿心意,没有汇成火龙,而是在空中散开,将蛊婆围了一圈,竟将那看不见的人形勾勒出来。蛊婆被烧了几次,如蜡人一般融化边角,萎缩得只剩孩童大小。


 它原本趴着地上喘息,忽见自己形迹泄露,大叫一声朝徐千屿扑来。


 带着血腥的冷气扑面而来,徐千屿闻声闪身,拿出灵剑便刺,也不知戳到了哪儿,感觉将其身体深深破开个大口,于其中掉出一物。


 黎雪香愣住,不可思议地咬住手指。掉下来的那物也是虫,有蝎子大小,红得发黑,落下的影子都是剔透的红。


 它仰面向上,近百只触足挣扎着,无奈吸饱精血,身体太沉重,无法翻身。


 黎雪香体内蛊母虽大,与之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徐千屿用灵剑拨弄一下,仔细看了看,也得出结论:“你想要的蛊母,也不过是它的蛊虫。你操纵了旁人,回头也会被这恶鬼操纵。”


 说罢,不等黎雪香反应,掀开壶盖,放火烧了这个大蛊母。


 这东西不知是否是蛊婆本体,烧起来时扭动一下便没在火中,却听得蛊婆震天动地的惨叫,叫得人毛骨悚然。


 千百人的精血一夕散尽,火蹿得有五尺高,火焰近乎发蓝。灵气顿时散逸在昏暗的房内,徐千屿手上灵剑和万鸦壶原本有些黯淡,被灵气充盈,竟慢慢地又现出辉光来。


 徐千屿看了看手上法器,觉得损耗了双葵镜也不算亏,还得了意外之喜。


 杀了这个蛊婆,她已接近四百分了。


 那蛊虫燃成灰烬,看不见的蛊婆跟着哧哧漏气,飘落在地,化成一个广袖长袍的剪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