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独处已久,早就不知该如何与人相交。
唯有手中握剑时,他感到熟悉,感到自在,侧目凝神,一剑破风,将所有情绪纾解于剑风中。
徐冰来想,这是无解之题。沈溯微若不执拗,人无目标,活不至今日;但太过执拗,深入骨髓,又如何坚持到大道既成。
他本来以为这些年来沈溯微渐渐融进蓬莱,尤其是徐千屿入门之后,鸡飞狗跳,连带他也添了些活气。但今日一见,分明还留在梦魇中。
此事原本还有商量余地,但联系他近来不断破道之事,是必然要干预,强逼他转移注意力。
徐冰来道:“你既还记得仇,那你还记得,当日答应我什么吗?”
沈溯微一怔:“我之性命,会为师尊驱驰。”
“可还作数?不是因为翅膀硬了,就翻脸不认了吧。”
“弟子不敢。”
“我也不想瞒你。”徐冰来似笑非笑道,“我马上要升半步化神,此境有雷,你知道吧?不然我能亲自教导,也不愿劳驾你尊躯。”
化神雷加身,若是运气不好,不升反降。从前便有修士心境不稳,被雷一劈,直接从神君劈回了筑基,沦为宗门笑柄。
“我确有私心:倘若这一雷给我劈掉阶,我希望内门弟子能够拱卫掌门。别人我不能保证,徐千屿到底与我有血缘之亲……”
“好。”沈溯微不待他说完,便一口应下,“师尊要弟子如何?”
“你进水月花境,把她带出来。倘我走了眼,她不行,你就去带一个能行的人出来。”
*
饭桌上,虞楚喝得小脸红扑扑的。徐千屿与阮竹清一左一右,一边拿筷剥油炸蚕豆,一边出神地听她讲在家时,身为侧室庶女,如何被夫人和各种姨娘打板子,戳手指的事情。
讲到伤心处,她掉下泪来:“你们有遇到过扎人手指的坏姨娘吗?”
徐千屿和阮竹清都摇了摇头。
阮竹清:“我入门前,就是一个普通的富贵人家的公子。”
徐千屿:“我入门前,就是一个普通的富贵人家的小姐。”
虞楚顿时悲从中来,“哇”地一下就趴在手臂上哭起来。两人赶紧哄她,阮竹清给她变了个戏法,徐千屿则一扬手:“小二,再来一个红豆牛乳羹。”
虞楚听这个似是好吃,便不再伤心。但不胜酒力,仍然趴在桌上犯晕。
不过等牛乳羹的片刻功夫,身旁忽然一阵骚乱。徐千屿尚未反应过来,阮竹清拿起一根玉箸,如利箭丢了出去,片刻人也飞身过去,喝道:“方才就看你们鬼鬼祟祟,神情不对,敢当众强抢民女?”
徐千屿见四个持剑戴面具的白衣人站着,中间挟着一个穿青衣、戴帷帽的女子,她的手腕被其中一人拉着,几人正欲往出走。那女子原本坐在邻桌,与她同饮的公子此时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徐千屿看一眼更漏,还有半个时辰过午夜,若耽搁久了,就违了内门大选前三日不能去水月花境的规则。
阮竹清最爱做这种仗义之事,与其拉他回来,不如跟他一块儿速战速决。她便拿起帷帽将虞楚一盖,袖中箭已朝四人射出去。
方才阮竹清丢出去的玉箸,叫那四人中其中一人抬剑一挡,化作齑粉。他们扭头见二人阻拦,果然出手,转瞬间暗器嗖嗖嗖,如石子雨迎面砸来。
徐千屿三步跨至阮竹清身侧,朝他身上一摸,抓出一把符纸朝前一扔,金色光罩顿生,将二人护在中间。
“暗器”打在光罩上,便扑簌簌滚落在地,徐千屿拿脚尖一踢,好像是一个一个的很小黑色锦囊,很是奇怪。
“哎哎哎,你怎么知道我储物囊放哪儿?”阮竹清惊讶之余,也有所觉察,也捡起了一个锦囊,在手里一捏,惊诧道,“什么鬼,是灵石。”
拿灵石砸人,好生豪奢!必有阴谋。
袖中箭可将修士冻住片刻,但不伤凡人。方才徐千屿胡乱放了六针,那四人僵直站在原地,其中一人被阮竹清一个锦囊砸歪了面具。隔着面具,仿若能感觉到他们射过来的冷飕飕的目光:“……”
这四人应是修士,不过打扮古怪,约莫是别派的修士。
“这好像真的是灵石啊。”阮竹清又捡起一个锦囊砸了过去,也掏出法器。
徐千屿见那被挟的女子动了动,没有抓紧逃跑,只是原地四顾,好似急切,甚觉奇怪。她又从阮竹清怀里抽出一把剑,剑风破空,将她帷帽白纱掀起,露出一张文雅而冷艳的脸。
女子约摸十七八岁,左眼下有一点泪痣,目色暗急,脸上却并无惧色,只是被掀起面纱的瞬间,甚为惊诧。待对上徐千屿的眼睛,她看着她,嘴唇一动,说了句什么。
系统:“她说‘我是自愿的,让我走吧。’”
徐千屿:“?你还会读唇语?”
系统:“什么唇语!我刚才变成了蚊子飞到她面前听见的,我有用吧?反应迅速吧?千万不要赶我走啊。”
说罢,它怕徐千屿烦,赶紧噤声。
青衣姑娘的白纱转瞬覆下。袖中箭冰冻时间已过,那四人身形一动,徐千屿一把按住也要跳起的阮竹清:“时间晚了,你去把虞楚送回,我来就行。”
“行。”阮竹清回头一看,小兔子还醉倒在桌上,很不安全,便咬了咬牙,又从储物囊内给徐千屿丢出一把符纸,“你先坚持一下!”
人已经拎着虞楚破窗而出。
徐千屿待他走了,以剑将光罩刺破一个小口,拿起桌上放水果的竹篓,接了满满一筐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