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摘雕弓 作品

第5章 前缘(五)(第2页)


 入仙门则断绝红尘。山上一日,凡间白驹过隙。她知道她早已没有家。


 唯一一个曾使她感到过炙热温度的人,如今也快要消亡世间。


 若是接受一切,便从此在陆呦的羽翼下,夹紧尾巴苟且偷生,不正面对上也就没事了。于旁人来说,似乎也没什么。


 ——但她真的能认命吗?


 人生总是一念之差。


 一个决定,便改变一生。


 *


 雨帘里面,徐千屿让花青伞追得慌不择路,连爬带滚,撞到一人怀里。


 那怀抱极凉,似乎已被雨淋透。雨丝渗入每一个毛孔,使之像冻成了冰雕一般僵硬。


 徐千屿抹了抹脸,抬头一看。


 不是谢妄真又是谁?


 只是少年此时脸色惨白,眼下略有乌青,平日里的一张笑靥,此时浑然没有表情,似在梦游一般。直到她撞进怀里,他方才垂眼,细细辨识她是谁。


 雨越发大了,如今止水咒已经失效,两人都被浇得如同落汤鸡一样,徐千屿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水,又喜又浑身痛得厉害,故而表情狰狞,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护在怀里的魔骨取出来,摁在他怀里。


 她生怕花青伞赶上来,顾不上寒暄,只将谢妄真一推道:“快走。”


 然而谢妄真一动不动,花青伞也并没有赶上来。


 停了片刻,徐千屿觉察不对,回头看去。


 隔着烟雾蒙蒙的雨帘,穿着斗篷的白骨妖就立在对面,上身还保持俯冲的姿势,双足却忌惮什么似的,粘在原地,嘴里还在怒骂些什么。


 仔细一听,是在颠三倒四地大骂她不懂事,闯下大祸。


 花青伞停留片刻,竟然知难而退,旋身折返了。


 徐千屿还来不及高兴,一股巨大的力量便撕心裂肺地灌入她的身体里,她瞬间失去意识,向前扑倒在水里的瞬间,又被人抓着胳膊架了起来,拖到了面前。


 睁开眼时,少女骇然的瞳孔中倒映出魔王的全貌。


 “是你啊。”


 谢妄真身上黑气冲天,翻滚的黑气如衣袍蔽体。他的皮肤惨白,黑亮的长发拖至脚踝,他仍然是原本面貌,只是瞳孔血红,里面仿若有烧沸的岩浆在滚动。似乎总算是看清了来人,他轻声道,“你做得好,我要怎么回报你呢?”


 这已经是徐千屿第二次听到他这样说。


 她不喜欢他这种逗小狗一般的姿态,别过头艰难吐字:“我……什么都不要!”


 难怪花青伞麻溜跑了。


 魔王重获魔骨,威压爆发,难以压制,伸伸手指便可将修士捻成尘土。谢妄真克制了自己的魔气,但徐千屿近距离在他身边,仍是感到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然而谢妄真不肯放过她,搬回她的下巴:“本座回来了,你为何不开心?”


 徐千屿身上骨头本就被花青伞打断了不少,此时在魔气之下,痛不欲生,挣扎道:“放开我,好不好,让我……走。”


 “走?”谢妄真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那燃烧着赤红眸子迟缓地转动了一下,“你以为,你还回得去蓬莱吗?”


 “不回蓬莱,我回家……家没了,我回去讨饭……跟你有何关系,你不必管我。”徐千屿的眼泪混着雨往下掉,现在她大事已做成了,为何还没有丝毫解脱?


 她忽然想到掉落在地上的糖葫芦,还没能咬过一口,她房间里的被子还没有叠,师兄至今在境中未醒,还不知醒来师尊如何责罚他,一切都是这么匆匆。她临时起意逃出的宗门,以及御风而行的青葱岁月,都再也回不去了。


 她的念想不会成真。她此生再不可能成仙。


 未来如这雨幕一般,浑浑噩噩茫然断送。


 她想救的,也许是做无真小师叔时候的谢妄真。她想留住的,也不过就是那一段如指缝中漏下的溪水一般的甜蜜和快乐。


 而做完这件事之后,如梦初醒,她根本不晓得,还能再干什么。


 谢妄真的脸色,一寸一寸地暗下来:“你不是喜欢我吗?”


 徐千屿像是被踩了尾巴,立刻反驳道:“谁说我喜欢你?”


 说完,两人的表情都有片刻凝滞。


 谢妄真的表情崩裂了。徐千屿在他怀里挣扎一下,眼睛忽然瞪得圆溜溜的,此刻真似一颗价值连城、闪烁华光的宝珠了。


 她的视线慢慢向下,看到了插在自己胸口的败雪。


 徐千屿脑海里闪过两句话。


 第一句是:“剑是好剑,可惜带了个‘败’字,多少晦气。”


 第二句是:“这剑不合你,既然你强求得了,也便罢了。”


 师尊到底眼光毒辣,竟然一语成谶。她张口吐出一口血,身子滑下去泡在水里。


 她确实喜欢强求,也天不怕地不怕地横行了许久。


 可是,最终却是……惨痛异常。


 “今日你立了大功,我欠你一个人情。”谢妄真抽出败雪,居高临下,几近温柔地说。


 然后,他蹲下身静静地看着奄奄一息的徐千屿,神色莫测。若是再停上片刻,人便会渐渐断气。可他忽然一动,解开她的外裳,修仙之体,冰清玉洁,她周身灵力开始化作缕缕黑气,涌入他身体中。


 魔王百年未曾食人。


 世上的人各怀心思,都脏得很,他很嫌弃。可是今天他一反常态,非要把这个本该奉献给他的魂灵带在身上,永远不跟他分开。


 徐千屿的手指和脑袋都艰难地动了动,嘴里汩汩的涌出血来,如在承受难以忍受的羞辱,她看着魔王,眼睛里盈满了泪,却仿佛是蔑然冷笑,用了最后一点力量,冷不丁向侧边一滚。


 身后就是高崖。


 徐千屿性子如此,攒着力气也要惊天动地地拗一下。


 “谢妄真!”身后一个脆而甜的声音,把双目血红、差点跟着下去的谢妄真的神智拉了回来。


 一念之差,他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人如蝴蝶飘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