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看她的眼神,也切换得如此之快。
心里有一瞬间的酸楚。
然而,她却心想,此时厌恶她的人,还少么?
——半中央进了蓬莱的小师妹陆呦,就像一面镜子。她见了旁人怎么待陆呦,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世上,可能从来没有一个真心在乎她的人。
这口气出不来,她疑问,失态,反复横跳,做跳梁小丑,已经难受得太久了。如今,所有人的注意力回到了她身上。
哪怕是杀她之前的仇恨目光,也使她有一种久违的,爽快的感觉。
“叛就叛呗。”她终于成功地在冷汗的滑腻中抓起魔骨,丢下这句混不吝的话,头也不回地破窗而出。
……
从蓬莱出来,一路向北,已一天一夜,身体的疲乏磨去了她所有的情绪。这一跤摔下去,是再跑不动了。幸而已经到了无妄崖范围内,她猜想谢妄真就藏匿在附近,只是需要找一找。
四面非常安静。徐千屿取了些水解渴。又扯下一块衬裙布料,拾起自己那把染了血的细窄长剑“败雪”擦拭。却也不敢全然放松警惕,而是藉由剑面的反射注意身后的情形。
说什么来什么。
剑面上光影一晃,少女卷翘的睫毛在眼梢一扫,人已经闻风而动,瞬间闪出几尺开外。
一只森白的骨手,原本是照着她后脑壳疾抓来,叫徐千屿反应极快地剑刃格在半空。五个白骨指被狠撞了一下,竟毫发无损,五指活动一下,咔嚓一声捏住剑刃。
“剑是好剑,可惜带了个‘败’字,多少晦气。”
剑刃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下一压,徐千屿被迫直面来人。黑纱斗笠之下一幅森白的骷髅。追兵是乃蓬莱戒律堂的长老花青伞,是罕见的以妖入道。
她长相骇人,吐出的却是妖娆女声:“以前只知道你任性骄狂,倒没看出你有这等胆子,竟敢盗走魔骨,戕害同门,怎么看,怎么让人刮目相看啊。”
戒律堂的人一向善寻踪追捕,他们追上来了,旁人也便不远了。
徐千屿心知不好,一面打量她,一面盼望能拖上片刻,或许藏匿在某个草丛的谢妄真能听到响动看到她,他一定会聪明配合,这样她就算死,也不算是枉死。
“怎么是你?”
“不然你期望是谁?等你师兄?”花青伞笑道,“那要多谢你的迷幻香了。你沈师兄叫你暗算,这会儿还在境中没醒,白小师妹在照顾他。你得庆幸是我,不然,你以为你还能留个全尸?
这倒是真的,徐千屿想。走的时候,师兄放过话的。
不知道被生人结果,和被熟人了断,哪个更好受些。
——算了,何必想这些晦气事。
这片刻,上天雷霆大怒,将花青伞斗笠黑纱吹开,两只黑洞洞的骷髅眼,深不见底,一道闪电劈开浓云,更照得面前黑影如鬼魅一般,五指幻化成影,忽远忽近。徐千屿步步后退。
花青伞知道她心慌。她的剑不慢,慌张时候尤见本事,果然是沈三师兄一脉相承的君子剑法,漂亮得很,叫白骨爪打碎了首尾招式,仍如流光照雪。
然而森白骨指越来越快,如新枝迸发,指上生刺,刺上又生刺,转瞬间连成了棘条,将她剑刃卷住,往旁边一甩,力道极大,直接将她连人带剑勾进了水泊里。
徐千屿只觉得面上一热,随即是刺痛。
“让我瞧瞧。”花青伞素来残忍喜欢玩笑。见那少女半截鬓发削散下来,看不清面目,黑红的血从捂着脸的指缝里流出来,便格格笑道,“呀,真美,这小脸怕是不能恢复如初了。”
“怎么,一次假成婚而已,把你脑子成坏了,还真当自己是师叔的新娘子,胳膊肘要往外拐?”
徐千屿身着雪白道袍,梳着两髻,发髻上还有没来得及摘下来的春桃花,一边两朵,怎么看怎么是个略带骄矜的姑娘,此时抬眼,看向对方的眼神,方显出些狠毒戾气。
她腰间冷不丁如飞絮般旋出七张符纸,划出几根金线,直冲花青伞轰来,这便是要同归于尽了。
岂料花青伞右手竖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左手一拢一抓,便将几张符纸尽数收于掌中,飞快地以指在上面写写画画,又张开手猛地一推。
漂浮在空中的符纸瞬间化成个青紫色的火球,徐千屿倒退不及,瞬间被热浪掀翻出去,“哗啦”一声摔进不远处的溪流内。
“老娘可是符修出身,让你这忘恩负义的小婊.子长长见识。”
花青伞踏水而来,明知徐千屿不过是个筑基弟子,哪里打得过她一个百十年方成的元君修为?能抵抗这么久已经够令人惊讶,方才那一下,她浑身几百根骨头也碎掉了大半,怕只有痛哭流涕的份,语气便也和缓下来:
“不怪你。女大思春。只不过,为了男人折了自己一身修为,到底是没出息。你若是想让我看得起你,便将功折罪,交出魔骨,跟我回戒律堂去,我赏你个全尸。”
她一步一步走到徐千屿面前。
放狠话是放狠话,她本意是不想杀徐千屿的,除非她太不识抬举。
“你……”徐千屿脸色惨白,眸光涣散地看着她,忽而眼神一转,看向她身后,“师叔?”
花青伞迅速回头,身后只有浓云急雨,待到明白自己被小小伎俩耍了,怒不可遏,“你!”
只是这一回眸功夫,水泊里那如断线木偶的小小的影子挣扎着翻过了身,连爬带游,落了鞋子,又逃出去好几尺。
花青伞追到跟前,看一眼水中融开的浅红里,飘着一朵枯萎的桃花,又瞧前方那以诡异姿态爬行的背影,有些讶异。
恋爱脑也见过不少,这么硬气的头回。
偏偏是个恋爱脑……真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