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宫女和太监,原本还算温馨的康宁宫变得了无生气,地面积了层厚雪,半埋着枯叶,风吹过都变得冷了几分,只剩萧索。
充恒攥紧了掌心的剑鞘,跟在王滇身后踩着积雪进了长廊。
屋中燃着碳炉,谈亦霜一身素净白衣坐在主位,抬眼看向王滇,淡淡笑道:“久仰王爷大名,如今才算真正一见。”
之前虽匆匆打过几次照面,但都隔了许多人,兵变那日谈亦霜只记得他阴冷的笑,现在近距离看,如此狠厉之人,竟生了张温和清秀的面孔。
“太妃娘娘可还满意?”屋中虽然烧着碳,却不够暖和,王滇拢着袖子,站在了炉子边上。
“你是子煜的人,我满不满意并不打紧。”谈亦霜的目光扫过紧紧盯着自己的充恒,笑道。
“想必娘娘是不满意的,否则怎么会让谈胳膊挡在了充恒的侧颈上。
泛着幽蓝暗芒的匕首深深地扎进了血肉里,温热的血溅了充恒满脸。
“王滇!”
充恒一把将人搀住,谈亦霜拔出匕首,还想往王滇的心口扎,被充恒一个手刀砍在了后颈上,昏死了过去。
“有没有事?”王滇抬起没受伤的那只胳膊,仓促慌乱地摸在了充恒的侧颈上,声音有些不自然地抖,“充恒?”
“我、我没事。”充恒被他急促的语气吓了一跳,这种命门对习武之人来说最重要不过,除了梁烨还没第二个人敢这般上手,但充恒被他摸在脖子上竟然也没多少抵触,“我没事,王滇。”
王滇的嘴唇微微泛起了紫色,很是松了口气,笑了笑。
充恒盯着他不自然的唇色,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扣住了他的小臂,“这匕首有毒!”
王滇的脑子有些混沌,周遭变得有些嘈杂,他紧紧抓着充恒的手,“没事,死不了,少大惊小怪。”
王滇没有什么中过毒的经验,只觉得手臂发胀发麻,竟然也觉不出多少疼来,意识模糊不清还不忘嘱咐充恒,“让崔琦……”
不幸中的万幸,毒并不是什么剧毒,又只是扎在小臂上,充恒及时将毒吸出了大半,王滇浑浑噩噩睡了三四天,终于恢复了意识。
“人抓到了吗?”醒来的第一句话,问的是崔琦。
崔琦坐在轮椅上摇了摇头,“当时情况太混乱,康宁宫又恰好走了水。”
“谈亦霜和祁明呢?”胳膊疼得让人烦躁,王滇拧着眉从床上起身,云福给他喝了小半杯水。
“都还活着。”崔琦道。
“有人想要谈亦霜的命。”王滇垂眸思索片刻道:“我去见祁明。”
充恒在边上站着,紧张地盯着王滇,欲言又止。
他抬手,示意云福不必劝,“我没事,小伤而已。”
云福讪讪地闭上了嘴。
“充恒随我一起。”王滇穿好了衣服,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少年,“如今人也见了,我不会再让你靠近康宁宫一步。”
充恒抿了抿唇,“是。”
王滇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密牢里,祁明正坐在草铺上拿着根筷子在地上写字,身边还放着刚吃了半碗的饭,闻声抬起头来,见是王滇,轻笑出声:“没想到死前还能再见你一面,仲清。”
余毒未清,王滇看东西还有些模糊,他看着祁明不甚清晰的笑,缓声道:“谈亦霜没死。”
祁明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娘娘福大命大,又对陛下有恩,哪怕谈家倒了,想必也能留下性命。”
“但她却一心求死。”王滇冷声道:“她明知道窗外会有暗箭,却故意打开窗户,充恒救下她,反倒引起了她的杀心。”
祁明笑出了声,“娘娘心思难测。”
“乐弘你的心思也甚是多变。”王滇神情冷淡地看着他,“知道我为什么留你性命么?”
祁明终于停下了手中划动的木筷,攥在了掌心里。
“倘若如你所说,你如此嫉恨百里承安,如此不择手段,那你为何会故意提醒我?”王滇道:“又为何不将百里承安所谓的“秘密”公之于众,彻底断了他的仕途?”
祁明嗤笑一声:“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王滇微微一笑,“祁明,你在保谁?”
祁明将手里的筷子一扔,从草铺上站起身来,拖着镣铐走到了铁栏前,同王滇四目相对,“人有时候太聪明不是好事,仲清,真的有必要为了梁烨做到这份上么?”
“没有他,这些事情就没有什么意思了。”王滇走近了一步,“乐弘,你总该为你的妻儿考虑。”
“我本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祁明伸手搭在了冰凉的铁杆上,“不然怎么会跟你成为朋友呢?仲清,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哪怕带着目的,这句话同样适用,你与我并无多少不同。”
王滇目光沉沉地望着他,目光陡然一凝,“祁明!”
黑色的污血从祁明的嘴角鼻腔里缓慢地溢出,充恒催促着狱卒开门,然而钥匙却怎么都找不到,情急之下充恒不得不用剑去砍那牢不可破的玄铁锁链,即便用了内力也只留下了轻微的痕迹。
“仲清,朋友一场……”祁明咧开嘴冲他笑了笑,抓着栏杆凑到他面前,声音轻到几不可闻,“梁烨此战,必死无疑。”
然后在王滇阴沉的目光里,七窍流血绝了声息。
镣铐撞在铁杆上,发出了清脆又讽刺的碰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