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我没有生气。”待他抬起头来,王滇神色认真地望着他,“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梁烨大概是觉得难受,恹恹地趴在他肩膀上。
王滇沉默了片刻缓声道∶“您是梁国的君主,而我只是突然出现在这里,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充其量不过同您长得一模一样,能得到陛下的赏识为陛下所用已经是撞了大运气,我……应当感恩戴德,为陛下所谋之事竭尽全力,您留我一命已经是隆恩圣眷,我不该不知好歹。”
王滇说得平静,然而梁烨周身的气息却越来越冰冷,“你同他们不一样,你是朕的宝物,朕许你不知好歹。”
王滇扯了扯嘴角,却没能笑出来,“是。”
梁烨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他,“为何不反驳朕”
“反驳什么”王滇不解。
“说你不是个东西,要我……”梁烨很是仔细地回忆了一下,皱着眉道∶“尊重你什么的。”
王滇忍不住笑了,“陛下,这是我痴心妄想,更何况我也没什么资格要求您尊重我。”
梁烨本来脑子就疼得厉害,王滇又话里有话,他像是陷进了让人拔不出腿的泥沼里,怎么都听不明白,只能愣愣地看着王滇,“王滇,朕头疼。”
“那还请陛下好好休息。”王滇微微笑着,神色语气俱是恭敬有加。
梁烨身体前倾了一下,大概是想抱抱也或者再靠近一些,但又停住退了退,过了一会儿又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然后起身离开了。
王滇沉默地望着那褪色的帷帐良久,转头看向桌子上那碗已经见了底的白玉汤,然后将那碗端起来,放到鼻子前面闻了闻。
闻不出什么药材的味道,他又轻轻抿了那残余的汤底一口,苦得他差点直接呕出来。
他本来就不通医术,闻和尝根本没什么用处,他将碗重新放回到了桌子上,使劲揉了揉发胀的眉心,一口气还没叹到底,脑子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往深处狠狠剜了一下,那剧痛直接让他喊出了声,有一瞬间整个大脑只剩空白和疼痛。
他想不起自己是谁,过去都发生了什么,自己刚才干了什么,只剩下脑子里铺天盖地的疼痛,整个人仿佛被埋进了冰块里,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剩下让人几欲发狂的疼。
待那阵疼痛过去,他冷汗津津地大口喘着气,全身都在发抖,余痛像是从大脑蔓延遍布至全身,说不清到底哪里在疼,他想碰碰疼的地方都找不到具体位置,细细密密,绵延不绝,又无迹可寻,落不到实处,让他很想撕碎或者弄坏些什么东西才能把那种崩溃感从身体里驱赶出去。
足足过了一刻钟,他才从那种恐怖的感觉中脱离出来,记忆逐渐回笼,对周围的感知也缓慢恢复。
王滇再去看那碗汤,眼神完全变了。
他只是轻轻抿了一小口。
喝了这汤之后记忆模糊或者缺失可能只是某种副作用,真正的恐怖是无法抵挡的疼痛和那整个世界一片空白的恐慌。
而梁烨从八岁就开始喝。
不疯才真是奇了怪。
王滇重新躺在了床上,从怀里摸出了那块暗部的令牌,指尖好像又摸到了什么东西,有些硬,他拿出来看了看,是块稍微有点圆润的小石子,有些眼熟——很像之前梁烨拿着砸他手背的那颗,他又拿起来学着梁烨敲了块亭檐上的半块瓦,不知道梁烨又什么时候捡回来了。
他终于记起自己来找梁烨是想阻止他喝白玉汤的。
梁烨委屈地喊头疼、临走前眼巴巴的的神情和冷漠又乖张的疯癫眼神在他眼前交替闪过,最后却停在他捏在小石子懒洋洋的笑。
他捏着那块小石头看了一会儿,放进了袖子中的暗袋里。
幼稚,他八岁就不会再捡小石头了。
王滇昏昏沉沉地在这寝殿了睡了一整个白天,夜半时分,才头痛欲裂地睁开了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找水喝。
充恒悄无声息地从房梁上跳下来,给他倒了杯温水递到他手里。
“谢谢。”王滇接过来喝了个干净,充恒见状便又给他倒了一杯。
"明日就要从十载山启程回宫举行祭祖大典,我要回寝宫准备。"王滇道∶"陛下呢?"
“主子不让我告诉你。”充恒说。
“我有要事问他。”王滇着重强调了一下,“非常重要。”
充恒犹豫了片刻,“你跟我来。”
晚上即便是行宫里也是黑灯瞎火一片,灯笼的光线昏暗,只能照亮底下一小块地方,间或有巡逻的士兵走过,充恒带着他走的是条幽深的小路,时近盛夏,虫鸣声和蝉鸣交织在一起,没走多久王滇就热了一身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