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大帐内,观摩着西齐的每一次出招,很快就知道韩湘走的是什么路子。
兵权谋。
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阴阳,用技巧者。
喜欢用兵权谋的人,往往会提前安排好一切。
正如黑白棋局。
执白先行。
那韩湘,已然领先一步棋当夜。
前方的战报就传递回来。
“报——”
“云端府告急!”
“滕乐将军声称西齐增派兵马围攻,希望我们火速前去驰援!”
“……”
“不好!”
楚仕雄观望着舆图:“督师大人,云端府要是丢掉以后,西齐军就能够掌握洛水粮道,进窥整个嘉州,搞不好我们还要继续退下去。
“再退的话……就要退到‘官渡’了!
“末将觉得,我等应该立刻去支援,不如就让末将去吧!”
“等等……”
童晓初不再是统帅,心头压力骤减,总算是能够平静的思考问题,他分析道:“督师,西齐会不会是佯攻,目的就是把我们骗去洛水以西?”
“没错,就是佯攻。”
陈三石给出肯定。
“那怎么处理?”
童晓初说道:“我立刻传信给滕乐,令他继续死守?”
“不。”
陈三石霍然起身:“传令全军,即刻开拔,十二万大军一起过河,驰援云端府,不得有误。”
“督师。”
童晓初紧紧跟在身后,不解道:“明知道是佯攻,为什么还要过河?”
“假亦真时,真亦假。”
陈三石一边往外走,一边平静地说道:“如果我们不去的话,佯攻就会变成真正的猛攻,云端府里的五万兵马要是丢掉的话,后续就真的无力再与之抗衡了。
“童晓初听令!
“你立即率领两名炼气中期修士,五百名将士驾驶两百小船,船上准备好钩锁铁链,提前在渡河大桥的两侧等候。”
“小船?锁链?”
童晓初本来想追问缘由,但嘴张到一半,又觉得实在丢人,就没好意思问下去,干脆利落地转头去照做。
另一边。
督标军也陆续启程,准备通过洛水大桥跨过这条长江。
他们连续吃了将近半年的败仗,士气低落到极致,以至于行军之时,都有些死气沉沉的感觉,相反,洪泽营一万五千将士秩序森严,杀气腾腾。
“那就是洪泽营?”
“是啊,我听说咱们大帅换人,如今是陈督师挂帅指挥!”
“太好了。”
“我们是不是不会再跟之前一样溃败了?”
“废话!”
赵康大声呵斥道:“自己好好想想,陈督师自从入伍以来,可曾打过一次败仗?!”
“确实没有!”
“而且我听说今日在军营,陈督师和兵仙的分身对话,说兵仙已经败了!”
“……”
在洪泽营的带动下。
督标军的士气才总算是渐渐恢复,在抵达岸边后,开始趁着夜色渡河。
……
西齐军营。
“仙师。”
钟无心一把掀开帘门,神色有些激动地说道:“如你所料,十二万大军,已经开始渡河了!而且时间紧急,他们也只能走大桥,我们要不要半渡而击之,让他们过不安稳!”
“嗒~”
闻言,韩湘拿起黑色棋子,代替对面的棋手落子。
然后,他又放下一颗白子,走出新的一步棋,似乎是心情不错,耐心讲解道:“云端府尚且没有失守,最多只能派两三百人绕城而行,再多只会暴露踪迹,遭到前后夹击。两三百人,你觉得够半渡而击之么?
“所以。
“放他们过桥就是。
“等到他们过桥之后,去命一名仙师用储物袋装载船只,率领两百人绕城静默而行,找机会烧了大桥,断他们的退路。”
“可是……”
钟无心胸有忧虑,但是不敢直言。
“有什么不同见解,就尽管说。有时候庸才,往往才能够一语道破天机。”
韩湘语气轻蔑,但并不反感部下谏言。
他喜欢听到不同的声音。
如此才能更加印证什么是“对”的策略。
一个领兵之人,必须要有自己的傲气,但不能刚愎自用,否则的话就只是个匹夫。
得到应允后,钟无心再也没有顾忌地说道:“可是十二万大军尽数过河完毕,这个时候再断他们的退路,不会逼得他们做困兽之斗么,玛瑙河之战,就在不到一年前啊。”
“玛瑙河~”
韩湘回忆着地名,不疾不徐地说道:“我看过那场战斗的卷宗,背水一战我也用过。但,不论是背水一战还是破釜沉舟,都不是你们表面那么简单的‘困兽之斗’,是需要‘希望’来支撑的。
“玛瑙河能成。
“是因为宇文一族的那个蠢材倾巢而出,把大本营给丢了。
“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而陈三石的手底下的兵马,除去洪泽营之外,也不是他的亲兵,对他的信任度不会那么高。
“真若是断了退路,他们不会困兽之斗,只会惶惶不可终日,直到彻底崩溃。”
“我懂了。”
钟无心抱拳:“多谢仙师赐教!我这就去安排!”
……
洛水大江!
就在大盛十二万兵马过河之后。
深夜子时。
一艘大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水面上。
大船的旁边,是数不清的小船,小船上面摆满干燥的草木,西齐将士们将其点燃之后,任由其随波逐流,撞向水面上的木质大桥。
“快,动作快些!”
“洛水天险,桥梁难修,烧了桥以后,盛人就要被困死在东岸了!”
参将孟大义压着声音催促道:“快!”
大船之上。
一名西齐修士凌空而起,直接飞刀桥梁的上空,双手结印,身前就出现一颗火球,准备先把火点起来再说。
“嗡——”
可就在这个时候。
一道冰霜凝结而成的刀刃旋转飞来。
西齐修士大惊,急忙把火球砸过去。
两道法术对撞,互相抵消。
但见一名大盛修士御剑来到半空,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开口道:“道友,还不快走?”
“呵呵~”
西齐修士冷笑:“别急,等我的人把桥烧了以后就走。”
“是吗?”
大盛修士啧啧道:“恐怕是烧不掉喽~”
“嗯?”
西齐修士这才看到。
在大桥的两边。
早就准备好大量的小船,这些小船上面装备有锁链,不等熊熊燃烧的火船靠近,就将其牢牢固定住,然后牵引上岸,根本无法靠近。
“你们早有准备?”
西齐修士皱着眉头:“也罢,那道友咱们就改日再见吧!”
眼看着还有其他大盛修士靠近,他一刻也不停留,加持各种法决符箓,瞬息之间就飞到百丈之外,很快消失不见,逃之夭夭。
“狗日的,你就这么跑了?那我们呢?!”
西齐参将孟大义破口大骂。
两边都有仙师。
但这些仙师互相之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拼命,遇到危险跑得比谁都快。
没了仙师。
参将孟大义和前来放火的西齐将士,自然是被屠戮个干干净净。
……
西齐军营。
“仙师!不好了!”
钟无心匆匆来报:“昨夜烧桥的计划没有成功,陈三石早有准备,我们派过去的一个参将和两百多个弟兄,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见招拆招。”
韩湘平静如水,慢悠悠地捡起几颗被围死的白子,自言自语道:“白袍不蠢,雕虫小技不成,也很正常。”
“接下来呢?”
钟无心问道:“十二万大军已经尽数渡河,马上就要抵达云端府,咱们还继续攻城吗?”
“撤吧。”
韩湘又落下一子:“撤之前,先小败两阵,撤退的途中,把备用的盔甲、兵器,还有造饭用的锅灶全部丢掉,再扔下一些伤员,想尽一切办法把他们引到三百里外的‘碎石川’。”
“是!”
……
云端府。
“弟兄们,撑住啊!”
“援军马上就会来!”
城墙之上。
滕乐铠甲破裂,浑身是血地厮杀着。
天空中。
曲元象更是领着两名修士和西齐修士斗法。
一场大战,从下午杀到深夜。
西齐国的军队才暂时退去。
“我的符箓!”
曲元象心疼地龇牙咧嘴。
他从空中飞回来之后,一把揪住滕乐的衣襟:“援兵呢?他们还来不来,不来仙师爷爷我可要走了!你知不知道,我这一个晚上消耗的符箓价值多少灵石!”
“仙师息怒……”
滕乐不满对方,但也必须仰仗对方压阵:“咱们要是能把邙山拿下,一切不就都是值得的吗?而且陈督师他们这两日肯定就能到!”
“两天?要打你们自己打吧!”
曲元象骂骂咧咧地说道:“天亮之后,援兵再不来我就走了!”
“仙师,仙师你不能走啊!”
滕乐连忙说道:“你要是走了,城里的五万弟兄该怎么办?”
“关我屁事!”
“滚蛋!”
直到天明!
西齐军再次开始攻城。
曲元象果真要走。
也就在这个时候。
大盛援兵赶到!
十二万大军,以洪泽营为先锋,浩浩荡荡地突兀出现在城外的荒野之上。
“援军到了!”
滕乐大喜过望:“弟兄们,开城门,随我杀敌!”
“那个什么狗屁陈三石,总算是来了,要是再不过来,老子都准备飞过去砍了他!”
曲元象狠狠往嘴里灌了口酒,看着城外的西齐国军队:“一群牲口,浪费老子这么多灵石,非得抢回来不行!”
“杀——”
“不好!”
“盛人的援兵来了!”
“……”
“撤,撤啊!”
“……”
在云端府内守军,和督标军援兵的夹击之下,西齐军队不断败退,一路上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爽快!”
追击之中。
曲元象杀死一名修士,笑呵呵地把别人的储物袋收入囊中。
“你就是陈三石?!”
他跟王竣等人汇合,看着白袍只觉得有点儿印象:“不错,不错!”
“报——”
浴血而归的赵康汇报道:“大帅!西齐大军全部撤到碎石川之内,要不要继续追击?!”
“当然追啊!”
曲元象带着浑身的酒气说道:“这、这就叫做那个,乘胜追击!”
“穷寇莫追。”
陈三石直接将其无视,下令道:“全军,回云端府。”
“真不追了?”
童晓初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帅是觉得,前面有埋伏?”
“有个屁的埋伏!你们当我不懂兵法?!”
曲元象指着地面上,西齐军逃亡时留下来的盔甲等辎重,嘲讽道:“你看看,连吃饭的锅都扔了,他们早就被仙师爷爷我杀得屁滚尿流,还有胆子设置什么埋伏?追,给我追——
“嘿~姓陈的,老子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下令,追击!”
“曲元象,你只是负责压阵,指挥的事情与你无关。”
陈三石沉声道:“再随意乱我阵脚,军法处置!”
“嗯?”
曲元象明显一怔,似乎不敢相信有人跟自己这么说话,他瞪起眼睛,怒道:“你说什么?什么处置?!”
“军法处置。”
汪直插话道:“我给你解释解释,通俗点来说,就是‘砍头’,把你脑袋砍下来。”
“我先砍了你们!”
曲元象说着就召唤出飞剑。
陈三石凛然不惧,直视着对方,不急不慢地对另一名修士说道:“王竣!如果你们升云宗,还想打赢这一仗的话,就管好你这个酒鬼同门!”
“师兄,住手!”
王竣同样拿着飞剑,横在曲元象的身前:“灵脉事关重大,也关乎到你我日后的仙途,你要是再在这里胡闹,我就要去向宗门告你的状。”
“你……”
受到师门威胁,曲元象才没有轻举妄动。’
“曲元象。”
陈三石淡然道:“你如果不服我的安排,也可以自己御剑飞到碎石川去看看,韩湘是不是在那里等着你。”
“去就去!”
曲元象说着,但终究还是没有踏出这一步,最后只是狞笑:“好啊姓陈的,看在灵脉的份上,我且忍你几日!”
语毕,他拂袖而去。
“撤军——”
督标军鸣金收兵。
从夷陵开始就一溃千里的大军,总算是体会到胜仗的滋味,士气从谷底,开始一点点地回升。
……
碎石川。
山巅之上。
韩湘坐在巨石上,面前摆放着棋盘。
棋盘,便是他的舆图!在他的身后,集结着所有的修士,只等着对方进入埋伏之后就一齐同手。
钟无心单手按在佩剑的剑柄之上,焦灼地张望着:“怎么还没来?”
“大帅!”
“陈三石,撤军了!”
一名斥候前来汇报:“他们追到碎石川前二十里,忽然就鸣金收兵了!”
“看来,姓陈的还是不上当啊。”
钟无心有些失望,长长地叹了口气:“还好,咱们也没有损失什么。”
然而。
韩湘却是从棋盘之上,拿掉许多代表着西齐军的白棋。
意味着他们的损失。
“仙师何意?”
钟无心没有看懂:“咱们也就折损了两千多人,无伤大雅才对。”
“折损的兵力有形,但是亏损的士气是无形的啊。这一局,是陈三石小胜三分。这局棋,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韩湘捻起棋子,悬在空中片刻之后,重重落下:“传我军令,大军在云端府外八十里的平原处安营扎,然后日夜叫阵,让督标军出来和我们正面决战吧。”
“是!”
又是二十日过去。
双方陷入僵持。
自从退到云端府之后,督标军就再也没有露面,不论如何挑衅叫阵,都始终坚守不出。
“好一手避其锋芒。”
韩湘仍旧坐在山巅的棋盘前,发须连同衣决都在秋风中飘荡,手中拿着棋子,悬而不落,自言自语道:“那就只好让你避无可避。
“这一子。
“叫作‘攻凤逼云’!”
“啪——”
棋子落下。
……
云端府。
经过一场小胜,再加上二十日的休养生息。
督标军重整军纪,变得焕然一新。
只是他们,也没有办法继续这样无止境的地守下去。
“报——”
“斥候传来消息!”
“西齐军分兵五万,准备直接绕开嘉州,去打凤州!”
“……”
“陈督师,凤州空虚!”
童晓初的头发又白了许多:“一旦让他们进入到凤州,明州也会危矣,明州要是丢掉,凉州也保不住,毕竟绝大部分北凉军如今都在跟庆国对峙,只剩下少量的卫所兵驻守。
“咱们不能再继续在城里守下去了。
“这个韩湘好生歹毒!“他、他是在逼迫我们出城决战啊!”
楚仕雄、汪直、滕乐等人也都一脸的凝重。
尤其是洪泽营。
他们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虽然没有败,但也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竟然有人,能和白袍陷入到僵持的局面。
不愧是兵仙。
“实在不行的话。”
汪直沉声道:“你分给我一万人,我去凤州的静海府,就算是死也给你守上半年。”
“不。”
陈三石的目光从舆图上挪开,开口道:“既然韩湘这么着急正面对阵,那就遂了他的愿吧。
“传令下去。
“五日之后。
“十七万大军出城布阵。
“准备和西齐的三十万大军,正面对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