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孝子！”我摔了碗。
.
那碎在地上的碗片是小雾收拾的，他认认真真地扫着地，用指甲抠被踩在土里的碎渣，和平常一个傻样子。
我问他，春桂是什么地方？
小雾说他也不知道，没有听说过。
我的梦想是明川高中就去首城，小雾的梦想也是这个。
现在我跟他的梦想都没了。
小雾慌忙放下扫帚跑到床前，抖着手揪卫生纸给我擦脸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哭了，我一把年纪了，一个只会拖累孩子的废人还好意思哭。
我的意识不清醒了，迷迷糊糊地听到小雾说，“爸爸，明川和我解释过了，他有自己的规划，他想等到大学再去首城。”
“真的，明川会去的。”小雾再三保证，“明川答应了我，也写了保证书。”
他的声音听着是在哭，眼睛却没有。
来到家里到现在，他真正哭的时候应该只有一次，就是明川跳井那次。
可能是眼泪都哭没了。
明川是我的命我的希望，明川没了，我也就没了，小雾吓坏了，发高烧呕吐惊厥差点没活过来。
我不敢合眼，我怕我一睡过去，醒来家里就剩我跟小儿子了。
我求菩萨保佑小雾，只要他活下来，我可以在我小儿子成年的时候走，马上就走。
都说先苦后甜，我们一家人的日子已经越来越好了，往后肯定都是甜的。
.
小雾为了让我放心，他把我背到里屋，我躺在他跟明川睡的床上。
明川蹙起了眉心。
他嫌弃我。
我这个小儿子嫌我脏。
其实我的身上一点也不脏，小雾经常给我擦，我的衣服也有被药水浸泡，我从头到脚都是药味。
我怕我再躺下去，小儿子连被子枕头套都要换掉，可能还会喷花露水，我要起来，小雾却给我放了枕头，他说，爸爸，我让明川给你读保证书，比原来的还多几百个字。
青春期叛逆期，喜欢跟家人唱反调。我以为明川不会读。
他还就读了。
而且读得很大声，普通话很标准，听不出一点方言的味道，腰杆挺直，脖子上戴着木牌挂在身前，像是在飘扬的红旗下宣示。
除了全程瞪着他哥。
“我保证，我会在春桂一中坚持不懈的努力，不与不学无术的人为伍，尊敬老师，热爱同学，不逃课不打架不惹是生非。
年级第一是我的目标，唯一的目标。”
……
“高中三年我不会退步，我说到做到。要是做不到，我放假回来的时候，我哥就不去车站接我。”
……
“高考后我就去首城打工，提前为我的大学生活做准备。我将来会在大学积极向上乐于助人，学好专业知识，做到在班级出类拔萃，为学校，为社会做贡献。”
“……”
“我爱我的哥哥，我的爸爸，我爱我的家人。”
“2023年，7月29号，晚上十一点，季明川留。”
.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明川考上首城最好的大学，我把我的小木箱交到他手上，他说他不怪我，他原谅了我。
我还是他的爸爸，永远的爸爸。
明川聪明有智慧，长得好，气质出色，求学途中很受首城的同学们喜爱，他也跟自己的亲生母亲相认了。
他的母亲为过去的行为忏悔，庆幸他的平安归来，给了他很大的补偿。
别的富家子弟有的，他都有，还比大多数要多。
那时候的他羽翼已经有点丰满了，也有了自保的头脑，没让自己被晏家伤害。
在一场声势浩大的仪式上面，他顺利认祖归宗，终于拥有了本该属于他的光鲜人生。
我感觉自己快到头了，赶紧叫小雾给明川打电话。
明川匆匆忙忙地赶回来，他的母亲，晏三小姐也跟过来了，她不嫌弃地握住我的手，向我表达感激之情。
我终于见到了我爱慕的小姐。
这场见面为我那不耻的，自卑的爱恋画上了一个句号。
晏三小姐不止喜欢明川，还很喜欢小雾，她收小雾做了养子，给他提供了很好的生活条件，他找了一份跟树木有关的工作，做着自己擅长的事。
两孩子在大城市相互扶持。
一个不会因为身世的富贵和社交圈的改变疏远另一个，
一个不会因为落差远离另一个。
到了清明，他们一起回来看我，把我坟头的杂草清一清，和我说说心里话。
这个梦太好了。
我都不想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