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第 243 章

    六月的天气候多变, 早晨时还是一片的碧空如洗,临了午时,狂风大作, 能见天边有云翻滚而来, 转瞬的功夫,豆大的雨水便落了下来。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雨水砸在水面上起了层层涟漪,砸在黄泥上,只片刻的功夫,地上便有了水洼坑坑。
 

    “这天儿变得可真快, 好悬我们这一行人跑得够快,不然便成落汤鸡了。”
 

    茶寮里,跑商的商人拍了拍身上的浮水,又抓过桌上的蒲扇,一下又一下地给自己扇着风。
 

    他眯眼瞧着雨水一粒粒砸下,在茶寮的木头檐下凝聚,继而成细密的珠帘, 又忍不住喟叹,道。
 

    “落了一趟的雨倒是也好, 凉快之前可闷都厉害,你瞧我, ”一扯领口,露出脖子下头, “长了一圈儿的痱疮, 可痒死我喽”
 

    “哎哟这是有点严重”
 

    卖茶的是个老婆子,花白的发,穿一身蓝色的土布, 脚下踩着黑布鞋,腰间别着洗得泛白的围巾。
 

    她探头瞅了跑商的汉子一眼,都被他脖子上那细细密密的痱疮吓了一跳,目光往下,视线落在跑商汉子脚上那穿得几乎要磨破的黑鞋子上,不无同情地道。
 

    “唉,你们这些做大生意的也不容易,我瞧你这痱疮都要磨烂了,脸晒得也黑,这脖子和脸蛋都成两个色了。”
 

    卖茶阿婆感叹一句,又拿酒提子舀了几碗酸梅汤,往跑商汉子们的面前一搁,笑道。
 

    “喏,吃吧,算陈婆子我请你们的,往回走时,再来光顾我们摊子就成。”
 

    “哈哈,老婶婶客气了,都是做点小买小卖的生意糊糊口,怎么能贪你这份便宜不用你请,回来顺道了,我们一准儿再来,一会儿一道算上啊”
 

    “就是就是”同行的人附和,不忘再点个单,“方才这凉糕的滋味好,婶儿,再给我们上两盘对了,你这儿有耐放的粮食不回头给我们带三天的份,我们雨停了我们带上,再往下可不好找食宿的地儿了。”
 

    出门在外没啥讲究,有口吃的就行,挨饿的滋味可不好受,冷饭冷汤都好吃。
 

    “有有有,你们先吃着,我给你们准备去。”陈阿婆忙不迭应下,乐呵呵地又忙活开来,转过头,就见里头那一桌里,小姑娘朝这边瞅来。
 

    哎哟个乖乖。
 

    陈婆子稀罕得不行。
 

    她老婆子就没瞧过这样水灵的小丫头,一双水汪汪的杏儿眼,叫人瞧了便欢喜,像夏日生了荷叶的小池塘,秋日挂着累累硕果的柿子树,冬日躲在家中瞧窗外的一场雪落
 

    只瞧一眼,便是满心的舒服和欢喜。
 

    怎么有这般讨喜的小丫头呢
 

    陈婆子眯了眯眼,瞅着小姑娘瞧着跑商的汉子那一桌,想道,是不是也馋这酸梅汤了夏日里吃一碗,冰溜溜又酸酸甜甜的,可解暑了。
 

    阿婆大方,也送一碗
 

    视线一转,瞧到小姑娘身边跟着的人时,陈婆子的脸色僵了僵,瞬间,她像是被掐了脖子的大鸭子,一嘴的嘎嘎嘎都叫不出来了。
 

    瞧着这样一个人,她老婆子算是知道了戏文里唱的,人有势是何意了。
 

    罢罢,她有心想送,奈何人兄长生得太凶,她一个老婆子胆儿小,还是好生做生意不拉呱了。
 

    那边,跑商的汉子热热闹闹,大嗓门的说着话,陈婆子只觉得自己的胆子也大了一些。
 

    她一边收拾灶台做吃食,一边瞅着那一桌两人的桌子。
 

    只见小姑娘托着腮,听得认真。
 

    她旁边坐着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郎,帽檐下露出下颌骨,清俊瘦削,虽然瞧不清生得是什么模样,只看这一身气质便知也不差,可就是有些怪,这炎炎六月天,他穿着一身黑衣赤凤服,那帽子也是赤色的。
 

    那露在外头的脸色还白得吓人,自进了茶寮,她就没听他说过话,甚至呼吸声好似都没听到。
 

    要不是人还坐在那儿,她老婆子都要以为这是个死人喽
 

    陈婆子瞧了两眼,便有些不敢多瞧,只觉得这人冷冷的,莫名还有些凶,多瞧几眼,她的心口就开始发慌。
 

    她这茶寮呀,这会儿凉快着,她怀疑不止是这场雨的原因,还有坐了这么尊大佛的缘故
 

    陈婆子继续忙活,催着烧火的老伴儿添把火,灶里炊饭的火得再旺一些。
 

    “没眼力见的老货,自己也不知道看着点。”老婆子嘀咕数落。
 

    老伴儿好脾气地笑笑,示意他知道了。
 

    潘垚竖着耳朵听跑商的汉子说话,察觉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转头看去,对上的便是帽檐下谢予安微微有些剔透,还笼着一层薄薄血光的眼。
 

    她弯眼笑了笑,“府君是不是想问我,为何一直瞧着他们”
 

    谢予安没有应声,只目光静静地瞧着潘垚。
 

    潘垚不介意,也不在乎如此情况下的玉镜府君是否能听到她说的话,她拉了拉小板凳,往谢予安旁边一凑,瞧着前头跑商的那些人,还有些激动。
 

    “府君,你知道不,他们是咱们家乡的人我都听出来了,那大叔说话的腔调和老仙儿他们一模一样。”
 

    俗话说乡音难改,原来,时间再往前百年千年,故乡的人还是说着故乡的话。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潘垚没有两眼泪汪汪,却也难掩激动,偷偷多瞧了这一些跑商的汉子。
 

    爸爸,妈妈,老仙儿
 

    还有那有着小庙和公鸡仙人的芭蕉村。
 

    “以前常听老仙儿说俚语,说丢了故乡口,不如守家的狗”潘垚吸了吸鼻子,有难过弥漫上了眼睛。
 

    她往前一趴,下巴搁在木头的茶桌上,眼里都是惆怅。
 

    “我呀,这会儿就是条小狗,可怜的小狗。”
 

    这场雨下得也应景,泼盆而下的雨,找不到家的小狗,毛发被淋得湿漉漉的,眼睛也湿漉漉的,潘垚吹了口凉气,只觉得自己的鼻子也是凉的,泛着微微的酸涩。
 

    片刻后,旁边有布料摩擦的声音,很轻,接着,桌面上出现一只指骨分明却苍白的手,黑衣赤凤的袖袍将那手半遮掩,也将下头如红线缝补的纹路遮掩。
 

    那手停顿了片刻,随即摊开。
 

    是一颗荔枝,修长的指节中是一颗半染了绯红的荔枝,只见上头有刺,一半是红,一半还是青。
 

    只一瞬间,潘垚的眼里便积蓄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