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界 作品

236.第 236 章(捉虫)

    “钰灵小姐”旁边, 顶着葛老根要咬人的目光,径自又去角落里提一酒提子黄酒的赵大宝也吃了一惊。
 

    他回头瞪来,手中的酒提子斟歪了酒也没察觉。
 

    葛老根心疼得不行, “怎么, 你认得这钰灵小姐”
 

    视线一转, 他的目光落在猛地站起的潘垚身上, 诧异道, “阿妹也认得”
 

    乖乖, 大家都认得,合着就他是个局外人啊。
 

    赵大宝哑然失声。
 

    认得, 怎能不认得, 七星宫门上下, 谁能不认得钰灵小姐那可是宫主的闺女儿,如珠似宝的闺女儿,出行时一顶鎏金红轿, 四大宫婢抬轿,香风阵阵,所过之处有百花绽开,端的是大排场。
 

    他看向潘垚, “阿妹也认得钰灵小姐”
 

    潘垚绷着一张脸, 她点了点头, 没有说太多,只是道,“听闻七星宫宫主有一女,待之如珠似宝,风华绝代,人唤一声钰灵仙子。”
 

    葛老根恍然, “原来是你们宫主的闺女儿啊,难怪行事这般肆意。”
 

    这依着他们的土话来看,宫主的闺女儿,那不就是皇帝王爷家的千金吗
 

    皇家贵胄的,脾气是大,也不知道这小狐鬼哪里惹到人了,就连性命都丢了,瞧着它的样子,对于钰灵小姐为何要害了自己,就还稀里糊涂的。
 

    葛老根瞧着将自己缩成一团的尖嘴狐狸,满是褶子的脸上有叹息闪过。
 

    也许,就跟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在天家眼里,命如草芥,一丁半点儿也不值得珍惜,这小狐鬼也一样,在大人物眼里,兴许就只一畜生罢了。
 

    畜生的命,除了畜生自己,谁又会在意
 

    葛老根拍了下赵大宝的肩膀,不忘拿过他手中的酒提子,将搁在一旁的红布酒塞一塞,塞得牢牢,保住了自家一酒缸的黄酒不被糟蹋后,这才颇为真心地道。
 

    “大宝啊,你回来得对,这仙家,不修也罢。”
 

    赵大宝满嘴的苦涩,想着自己曾见过的妙清道人,一身仙风道骨,这样的人养出的闺女儿,能差到哪儿去
 

    他有心想再问上一句,是否其中又有什么内情,想到害了谢仙长的有度真君,又哑然失声了。
 

    谁又何曾想过,如贵公子一样的有度真君,亲厚如兄的师兄,有朝一日竟会突然的发难,暗害了谢仙长。
 

    他一介凡人,有幸入了山门,习得道法皮毛,已觉满足,是想不明白,那些翻手云覆手雨的人,他们心里是作何想的。
 

    “老哥哥这话说得对,这仙家,不修也罢。”赵大宝叹了口气,顺着葛老根的力道起了身,落座喝葛老根最后舍的一碗黄酒。
 

    一个米团子,吃时软糯甜口,不想入了腹肚,竟似内里包了火一般,灼得人肚疼身死,半人半狐成一狐鬼,伶仃一人飘在世间。
 

    小狐鬼缩着肚子,想着濒死之事,腹肚好似还残留着那时的痛意和俱意,如影随形。
 

    潘垚覆手在它的腹肚处,小狐鬼只觉得一股暖洋洋的炁息慢慢涌来,就像它小时候贪耍地偷吃了阿娘买回来的一碗桂花酿。
 

    甜滋滋的。
 

    吃下肚却暖呼呼,又让人迷瞪瞪,像是夜晚时候泡在水里一般,摇摇晃晃,抬眼便是漫天的星辰。
 

    又美又醉人。
 

    “姐姐,好舒服呀。”小狐鬼的尾巴甩了甩,亲昵地挨着潘垚的手蹭了蹭,它都不疼,也不害怕了呢。
 

    潘垚摸了摸它雪白的毛发,瞅着它幽幽的狐狸眼,杏眼里都是认真,商量道。
 

    “小狐鬼,姐姐有一些想知道的事,能不能瞧瞧你的记忆不疼的,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等梦醒了,那些可怕的、不好的噩梦也就忘记了,成不。”
 

    “真的能忘记吗”小狐鬼微微直起身,它想记得阿爹阿娘,记得那些开心的日子,不想记得自己死时的痛,太痛太痛了。
 

    潘垚点头。
 

    “好,姐姐你瞧吧。”小狐狸将脑袋轻轻朝潘垚碰去。
 

    潘垚眼睛微垂,半阖双眼,一缕神识入了小狐鬼毫不设防的鬼魂,如同平静的水面落了个石子一样,水波微微漾开,过往之事一幕幕掠过。
 

    里头的人都长得格外的高,视线需得朝上。
 

    这一刻,潘垚感受着小狐鬼曾经的视野。
 

    时值冬日,摇山好似覆了一层白雪,只见云雾缭绕,不知深处,罡风吹过山林,落了叶子的高树枝丫舒展,偶尔积雪簌簌。
 

    一团似白雪的小动物在雪地上跑过。
 

    它很快活,也很顽皮,时不时扒拉扒拉雪,两条后肢蹬一蹬,瞅着白雪洁白如冰晶,蓬松似糕点,黑黢黢的狐狸眼里有馋意一闪而过。
 

    尖尖嘴往雪地里一插,咬了几口雪,再抬头,黑黑的小鼻尖冻得冰凉凉。
 

    甩甩脑袋,有白雪被甩出。
 

    “小狐”
 

    “小狐”
 

    有女子着急的呼唤声传来,小狐狸眼睛一亮,瞅着来人快活地喊了一声阿娘。
 

    四肢齐奔,在跑到女子面前时,它一个飞扑,再落地时,不再是尖嘴的白狐狸模样,而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模样。
 

    只见肤白胜雪,穿一身白色长裳,长裳的边缘处有毛茸茸的绒条,顺滑又柔软,是天底下最好的狐狸毛。
 

    “阿娘”小男孩抱住来人的腿,仰着脖子瞧人,狐狸眼微微一眯,藏在发间的两个毛耳朵跟着动了动,一派的娇憨可人。
 

    “你来接我呀,是喊我吃饭吗今儿吃啥,小狐想吃灯芯糕,白白的,像雪。”
 

    才说完这话,它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显然,这是方才吃雪凉着了。
 

    往常时候,妇人都会絮叨几句,还会捏捏小狐尖尖的耳朵,动作不重,与其说数落,不如说是母子间亲昵的小游戏。
 

    这会儿,她面上却没了往日的轻松,带几分焦灼,还有几分不明的不安。
 

    “小狐,小姐来了,一会儿你见着小姐了,别胡闹,要乖巧要听话,知道了吗”
 

    小狐乖巧地应了一声,声音细细又稚嫩,“小狐一直很乖的,阿娘放心。”
 

    妇人牵着小狐往前走,身影一高一低,雪地里有其他小动物从干枯的树洞里跑出,站在光秃秃的树干上,呼吸日间这冰冷却又新鲜的空气。
 

    冬日少食,小动物都掉了几层膘,下巴尖尖,毛发里的皮肉耷拉着骨头。
 

    小狐昂了昂尤有些奶膘的下巴,有稚童得意的笑,天真没有坏心,却有几分讨人嫌。
 

    它可是有阿爹阿娘养着的小狐狸,不要自个儿去讨食呢。
 

    “小松鼠,明儿咱们一起玩呀,我叫阿娘买灯芯糕,我请你吃糕点。”
 

    小松鼠吱吱叫了两声,不是太买账,尾巴一甩,钻进了树洞之中,大尾巴却漏了一截在外头。
 

    小狐不介意,拉着自家阿娘的手,一蹦一跳地往宫门方向走去。
 

    白雪覆盖了深山,到处都一片冰晶,就连石头好似都被冻得更加硬实了,往日的流水潺潺声音小了去。
 

    越往里走,山林越是幽静。
 

    也不知走了多久,在一处壁立千仞的地界时,瞅着像是没有了前路,只见岩石竞秀,怪石嶙峋,下头是白雾茫茫的云雾在翻滚,抬眼看去,山顶处偶有一些的树木,寒冬腊月时候,它们还是绿意葱葱。
 

    冰雪落下,沾不到这绿意。
 

    妇人拉着小狐往前,脚下是悬崖也不惧,往前踏出一步,本应是双足悬空的坠感却没有到来,好像天旋地转一般,只眼睛一睁一闭,这儿就换了一个天地。
 

    只见宫殿巍峨,白玉为砖,放眼能见飞檐斗拱,雕栏画栋。
 

    白雾如岚一般的拢过,妆点了这一处有如仙家之所一般。
 

    潘垚依着小狐的视角,抬眼便见前方有一龙一凤的抱柱牌坊,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七星宫三个大字,和她在灌湖村底下瞧到的,一般无二。
 

    只是和那时的冷寂不同,此时此处白雾如岚,有如仙宫阁楼。
 

    天色未晚,正是将暗未暗时分,那轮圆月却已经在天幕之中,只见孤月悬空,清冷高傲,此处有泠泠泉声,也有清冷的丝竹管弦之声传来。
 

    “来了”女子的声音亦是好听。
 

    只见帷幔重重,宫门被守殿的仆人打开,低头敛目,足底轻轻,与其说是人,倒像是一个摆件一般。
 

    潘垚一缕神识落在小狐身上,感受的是它的记忆,能察觉到小狐阿娘握着小狐的手紧了紧。
 

    “小姐。”妇人弯身行了个礼,转身扯了扯小狐,轻声道,“给小姐请安啊。”
 

    小狐抬起头,狐狸眼眨巴了下,还有几分孩童的懵懂。
 

    依着这视线,潘垚将前头瞧了个清楚。
 

    只见帷幔重重,风一吹,纱幔缓缓而动,隐隐能见一女子卧坐长榻,体态婀娜,修长的手抬了抬,声音也如那不扰人不突兀的仙乐一般,泠泠如泉,却带三分散漫。
 

    “不必了,小娃儿天真浪漫,何必以凡俗之礼拘着它条条框框的,无趣。”
 

    妇人惶恐的低头,还是又捏了捏小狐,给它使了个眼色。
 

    小狐脆声,学着大人的模样作揖,“小狐给小姐请安。”
 

    女子轻笑一声,没说什么。
 

    风将帷幔拂动,下一刻,帷幔散开,犹如薄雾被日头一照,只片刻便消弭。
 

    宫殿里盏了灯,灯烛明亮,钰灵一身紫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