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了一身紫红相间的衣裳,化了大浓妆,腮颊、嘴唇都涂得很红。”
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一见我开门,便喊‘恭喜’,说是奉了上阳郡文兴县家的臧老爷之命,来向我们家珠儿下礼送聘的。”
说完,她有少时的失神。
不多时,她又缓过了神来,随即解释道:
“臧老爷就是当年我卢家祖父故交的那户人家,他们姓臧。”
赵福生点了点头。
“唉。”陈多子将脖子一缩,肩膀耸了耸,死死的咬住了下嘴唇,力量大得嘴唇都要破皮了:
“我们家后头的偏门狭窄,是一条后街的巷道,对门是邻居家的围墙,这些人又多,将巷道几乎堵死了,我出也出不去——”
门一开后,那紫衫妇人将礼单塞入她手里,便伸手一招呼,令众人将礼物抬入屋中。
“礼倒多得很,共有十几二十台,旁边两个打灯笼的人也很——”
陈多子说到这里,眼里又浮现出恐惧:
“他们让开到一旁,便见这些抬礼的人一一进入我们后头。”
说来也怪,那些送来的礼物都是些箱柜,看着十分精致,照理说就是光柜子也是够沉甸甸的,里面再装些东西,更是了不得。
可偏偏这些柜子被送礼的人担着轻飘飘的,像是风一吹就要荡起来了。
陈多子本来打算丈夫将人拦住,自己去报官,哪知计划没有变化快,她只当自己选错了方向,此时被送礼队伍缠住,丈夫那头开门想必是要扑个空了。
“我担忧人多嘴杂,一来怕惊动邻居,惹来大家抱怨,二来也怕有人非议,对珠儿名声不好听,再加上人来都来了——”
实在也是她确实拦不住。
这些人太多了,密密实实挤堵了一条长街,她当时站在门口一望——原本夜半三更时分狭窄、阴暗的巷道早被红彤彤的灯笼光照亮了。
红光照亮处,一条身穿黑红喜服的送礼队伍挤满了整条长街,一眼望不到尽头。
陈多子只是个妇道人家,还是个性情软弱的女人,当臧家的送礼队伍要强行进入时,她的那丝微弱的反抗逐渐被女人高亢的声音淹没。
……
但随着她的叙述,赵福生也意识到了诡异之处。
照陈多子所说,如果当日前往卢家送礼的人如此之多,左邻右舍早被惊动,应该出门看热闹了。
况且卢家虽说光景大不如前,但也有请仆佣。
此次送嫁之行,卢家也带了三个仆佣,卢宅之内定也有侍候的下人。
想到这里,赵福生问:
“当天阵仗如此之大,你们怎么夫妻二人去开门,而不遣下人呢?”
陈多子脸色煞白:
“大人说得不错,如果当天我们能想到这一点就好了。”
从赵福生与她打照面以来,她说话细声细气,为人脾性看得出来是很懦弱,无论是周氏娘家的舅母喝斥,还是她的母亲,都能将她拿捏住。
她仿佛没有脾气,此时却罕见流露懊恼,可见是真的对此很后悔了。
“当时却像中邪了——”她又不安的挪了下屁股,紧紧抱着儿子:
“下人仿佛都睡死过去了,一点儿响动也没听到,就我和老爷、珠儿,我们当时都六神无主,便想着先分头行动。”
她说完,又开始后悔,眼泪夺眶而出:“我错了、我错了,怎么当时就鬼迷心窍了——”
众人听她这样一说,对卢家的遭遇已经心里有数。
赵福生叹了口气:
“你不要自责,有些事情该来的始终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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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陈多子呆愣愣的盯着赵福生看,泪水还挂在睫毛处。
“人无害鬼意,鬼有害人心。”赵福生扯了扯嘴角。
一听‘鬼’字,陈多子又打了个寒颤。
赵福生再问: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陈多子就道:
“之后礼送完了,那送礼的女人便笑道:‘我的任务也完成了,该走了。’”
‘她’一说完,那些送礼的人像是卸下了千斤重负,众‘人’鱼贯而出。
这些人来得快、去得更快,陈多子正怔愣间,便见这些人后退的速度像是增快了数倍,身影化为残影,几乎要与黑夜相融合。
彤红的灯笼、黑暗的夜晚、陈旧阴森的暗红砖瓦,三种颜色相互交映,形成一种诡异、压抑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色泽。
“……”
陈多子再次耸了下肩,不自觉的想要伸手环抱自己,但因为怀里还抱了个儿子,便只好抚摸了下自己的小臂,不自觉的抚平胳膊上激起的鸡皮疙瘩。
“我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反正一眨眼功夫,人就不见了。”
陈多子当时又慌又怕,心率加速,‘砰砰’乱跳,仿佛要跳出喉咙口。
她大力将门重重关上,手当时抖得不像样,几乎连门拴都无法插进槽销中。
关门声音在暗夜里格外刺耳,这个时候卢家的下仆像是有人惊醒,突然喊了一声:
“谁?!”
这一声喊仿佛破除了暗夜的诡咒,原本夜里的阴寒被一扫而空,陈多子周身几乎僵滞的血液这才开始复苏。
她看着院里堆积如山的礼品,手里拿着礼单,茫然不知所措的向厢房的方向跌跌撞撞行去。
“我原本以为,老爷定是出府了——”
两夫妻约好,一人开门,一人报官。
陈多子本来认为自己既然遇上了送礼的队伍,那么卢育和那边定然是通行无阻。
她说到此处,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陈多子的脸庞惨白,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一排牙齿重重咬进肉里,已经有血丝渗出。
女人的睫毛不停的颤抖,细看之下,她脸颊两处已经激起了鸡皮疙瘩,寒毛已经倒竖。
“结果我回去,却发现、发现——”
因为极度的恐惧,她几乎没有办法完整的说出一句话。
但就算她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从她的神情及先前说的话,赵福生等人已经猜得出后面发生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