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轻再见徐小少爷的亲人是在半个多月后,小虹县比朴城冷太多,大雪飘飞。
男人身着大衣站在雪地里,肩头跟发丝上都落了层白,他摘下皮手套向陈子轻伸过来手,自称是徐小少爷的哥哥,徐呈。
陈子轻忙把小电炉停好,握住那只手:“徐先生您好。”
徐呈和善道:“可以请我上去坐坐?”
陈子轻迟疑了一小会,就不由自主地点头:“行,行吧。”
群租房,陈子轻住的房间很小,就一间,进门首先看到的是张单人床,这床几乎占据了房间的一大半面积,剩下一点勉强挤进来一张小桌,椅子是床。
衣橱是木板墙壁,两个钉子中间系着一根绳子,上面挂着几件换洗衣服。
富家子弟何曾见过这种地方。
然而徐呈并没有露出排斥和嫌弃,他也没贸然往床上坐,他很高,站进来把本就小的空间衬得越发逼仄。
陈子轻说他不介意就坐床上,他这才脱掉沾了雪花的大衣,坐下来。
徐呈低声:“打扰了。”
陈子轻瞥一眼看起来很有教养的男人,你上都上来了,我也是,让你上来干嘛。
“徐先生,我只是跟您的弟弟长得像,这您是有数的吧。”
徐呈点头。
陈子轻对他笑:“有数就好啦。”
徐呈短暂地愣了一瞬,他将大衣放在腿上:“住在这习惯吗?”
“习惯啊。”陈子轻就一个水杯,没一次性的,他便没问徐呈喝不喝水,只靠门站着,“徐先生,不知道您来找我是……”
徐呈头顶有几根白发:“上次我父母去店里看你,回去后,我父亲就过世了。”
陈子轻怔了怔:“节哀。”
“太突然。”徐呈说,“人世无常。”
陈子轻认同地应声:“是呢,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才能让走了的人好好的走,无牵无挂的去极乐世界。”
说了番奇怪的劝告安慰话之后,发现徐呈朝他看来,他不解地眨眨眼。
“我弟弟也是这个观点。”徐呈淡笑,“他对待生死十分豁达,如果他活着,我想你们是有很大可能会成为知己的。”
陈子轻抿嘴,徐小少爷还活着,他估计连那场惨重的车祸都不会发生,依然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小人物,把攒够的钱花在旅行上面,实现愿望后继续平庸下去。
而他跟徐小少爷的人生,和他们的圈子都不会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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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呈在陈子轻这站两个人都没办法并肩的小房间坐了一会就走了,过几天他再来,满面诚恳地带陈子轻去一个地方。陈子轻又莫名其妙地答应了。
陈子轻没上徐家的私家车,这是徐呈的意思,他坐在小电炉后面,西裤包裹的长腿别扭难受地窝着,仿佛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弟弟走后的漫长雾霾期连接至父亲离世的阴云终是有所消散。
快
到一个路口时,陈子轻发现前面有交警,他赶紧靠边停,催促着叫徐呈下来。
徐总有些懵:“怎么了?”
“不让带人,会罚款的,你快点儿,别磨蹭,我先到对面等你,你步走过去。”陈子轻话音未落,徐总就从西装里侧口袋拿出皮夹,“我没有现金,刷卡可以吗?”
陈子轻:“…………”真服了。
到底还是让徐总上了车,被罚款,交出去了20块钱。
陈子轻骑小电炉去车站,掏钱买了两张去朴城的票,徐呈站在他旁边,优越相貌和气质显得出挑,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他也不会抵触在意他人的打量。
上次陈子轻是跟商少陵去的朴城,这次是他从小虹县去的,带着徐小少爷的哥哥,一路上他们各睡各的床铺,没交流。
到了朴城,徐呈的秘书接他们去目的地——是一家餐厅。
“先吃饭。”徐呈见陈子轻一脸茫然,便跟他解释。
陈子轻“噢”了声。
在那期间,徐呈并不暗中观察或是明晃晃地探究,他径自用餐,陈子轻感到舒适。
饭后,徐呈开车,陈子轻坐在副驾上,他吃多了,脑子发沉昏昏入睡,都不知道车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
“那是我弟弟生前设计的游乐场,今年刚开始营业。”
驾驶座传来徐呈的声音,陈子轻猛地打起精神,他顺着男人的目光望向自己这边降下来的车窗,视野里是偌大的游乐场外墙,能看见里面半空中的大摆锤在转,游客们的尖叫有股子空灵的味道。
陈子轻趴在车窗边仰望,那徐小少爷还会设计游乐场啊,真厉害。
徐呈说:“他在这上面很有天赋。”
陈子轻听出他言语中的几分自豪,缩回脑袋回了句:“徐先生,你弟弟是设计师啊。”
“景观设计,但他感兴趣的范围广,游乐场里最有名的‘时空穿梭’就是出自他之手。”徐呈启动车子,副驾那边的车窗升上去,车内恢复沉闷的寂静。
后视镜里,游乐场的轮廓逐渐模糊,变小,再也看不见,陈子轻拨着身前的安全带目视前方,五官都在控制不住地,不断往回跑,它们要返回游乐场,想进去走一走,玩一玩。
他在朴城住了那么多天,都没关注过那个游乐场。
也不知道那个“时空穿梭”是怎么个穿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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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呈要带陈子轻去的地方是——他弟弟生前的工作室。
里面没员工,早关门了,里面却没灰尘,显然定期有人打扫,陈子轻没好奇的东张西望。
徐呈走在前面,说话有回音。
“他读书早,学习轻松,20岁读研,除了在专业上的投入,他还热爱书法,会一手业内称赞的好字,出过几场品质较高的书法展,尤其喜欢瘦金体。”
陈子轻边听边看墙上的字画,这对他一个读完小学一年级就没再读下去的纯种学渣文盲而言,想都不敢想。
徐
呈道:“他是毕业的那个月走的,也就是毕业后几天。”
气氛压抑起来,陈子轻安静地走在怀念弟弟的男人身后,跟他上旋转楼梯,进了二楼的一间办公室。
“陈子轻犹豫着说:“徐总,您对于我只是碰巧长得和您弟弟相似这件事,心里真的有数吗?”
徐呈答非所问:“我弟弟留下了很多图纸,他宏大绚烂的梦想之路才刚出发,这么多都没来得及去实现。”
男人看着桌上成堆的图纸,嗓音微哽,情绪有一点失控,他双手捂脸,做了个深呼吸:“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陈子轻知道他需要调整一下,理解地说:“您随意。”
徐呈离开后,陈子轻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他先是摸出手机刷刷,然后眼神乱走一通,最终将注意力集中到那些图纸上面。
集中上去的一瞬间,陈子轻就感觉浑身舒坦了,不用再忍了,他做出了很没礼貌的行为。
私自翻动别人的图纸。
陈子轻管不住自己的这种不道德想法,一不留神就付出了行动,他按住厚厚一大摞图纸,从上到下地翻着,他并没有分出心思留意徐呈什么时候回来,一颗心都在图纸上了。
纸张翻动声忽然停住,陈子轻看着图上的手,不假思索地蹦出一句:“这不是商董的手吗?”
陈子轻匪夷所思,距离他见商晋拓的手已经有段时间了,他怎么能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扯淡吗!
商晋拓的手上又没有什么特别的疤痕。
陈子轻想不通,可他就是盲目地坚信,这是商晋拓的手,他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癫癫的。
徐小少爷画商晋拓的手……
恋手癖?手控?
那偷偷画在纸上也正常,毕竟商晋拓那双手实在是晃眼。
陈子轻接着往后翻图纸,轻轻的纸张摩擦声从他指间溢出,他越翻越慢,停留在图纸上的时间一张比一张延长。
心跳不知何时加快,手心也开始冒汗,紧随其后的是头晕目眩有些发慌,脚下的地板都像是在颤动旋转,等陈子轻意识清醒的时候,他已经在桌前坐下来,手里多了一支笔,面前是未完成的图纸。
陈子轻悚然地丢开笔,见鬼一般从椅子上窜开,他呼哧呼哧喘着气,受惊地瞪着图纸。
他的未知奇遇发生在他车祸后,即是徐敛之死后,他的灵魂不可能出现在对方的生活或工作中,不该熟悉到留下幻影。
那他刚才是……中邪了?
陈子轻冷汗涔涔,他正要走,就见徐呈推门进来,和他坦白找他的目的。
“我父亲离开后,母亲的身体也不好了,她的时间不多了,”徐呈的鬓角和额发都轻微潮湿,洗过脸了,他眼睑淡红,“我想拜托你以我弟弟的身份照顾她最后这段时间,条件任你开。”
陈子轻此时根本没心思考虑别的,他冷静不下来。
“我不急着要你当场给我答复,这是我的名片,你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