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轻缩在巷子角落,背靠墙壁气喘吁吁,他想不通自己是怎么暴露行踪的。
他以一个新的身份在一个小地方生活,社交圈干净到几乎没有,迟帘到底是靠什么蛛丝马迹找过来的?
该不会是……
那个被他拒绝了的男孩子做了什么吧?失恋在朋友圈发疯,被截图发短视频之类。
陈子轻的思绪被一股力道打散了。
迟帘抓住他身前的t恤,指骨触到的是被汗液浸湿的布料。
换个人,迟帘就该嫌脏了。
但对着眼前这个人,迟帘只把指间布料攥得更紧,仿佛这块布料就是眼前人的皮肉。他拧着眉发怒:“老子在问你话!”
十七八岁的少年好似和事业有成的男人重叠了。
陈子轻迎上迟帘漆黑幽深的瞳孔,他恍惚地说:“在我的印象里,你很多年不这么横了啊。”
迟帘因为激烈运动,脸,耳朵,脖子都从冷白中泛出一片粉,他俯视过去,凉凉地自嘲:“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在你跟别人谈的时候装孙子,我还不是为了不破坏你甜甜的爱情?”
说到后面牙齿都咬紧了。
陈子轻干巴巴地撇撇嘴,现在他手上没甜甜的爱情需要经营。
所以迟帘不顾忌了,随心所欲了。
陈子轻用手背蹭掉快流到眼睛里的汗珠,迟帘也有在收着性子,成全他走他要走的路。
“我跑是因为……不想见你。”陈子轻慢吞吞地说。
这块空间骤然遭到挤压,空气都稀薄了。
“不想见我,”迟帘弯腰凑近他,混着烟草味的气息喷吐在他脸上,“你连车牌都没看就跑,怎么就确定车里坐着的是我,就没想过是其他两个里面的谁?”
陈子轻舔了舔干燥的嘴巴:“那我也跑,不管是谁来了,我都会跑。”
迟帘的目光恶狼似的,盯着他探出来的那一点红软舌尖,喉头狼狈地攒动,声音都哑了:“原来不是针对我啊。”
陈子轻感受到了把他裹住的荷尔蒙气息,他往后仰了仰头,拉开点距离:“你别扯着我了,我身上都是汗,热得要不行了。”
迟帘眼神火热翻腾地瞪了他一会,像是要把他吞入腹中,却在他警惕不安中哧一声,松开手中布料,捋起散落在额前的几缕发丝,冷眉躁眼地叉着腰踱步。
陈子轻把肩上的背包拿下来放在地上,他一屁股坐上去,累死了,站都站不住,头发里都在滴水。
大夏天的,狂跑几条街,狗都吃不消。
他想到这,抬头看了眼全身上下毫无一丝疲惫的男人,默默收回后半句。
巷子里没人经过,只有坐在背包上的小市民,和一颗真心满腹欲望送不出去的总裁。
这是什么氛围,老情人的重逢略微不对味,也不是寻仇,就这么微妙的蔓延着。
陈子轻看着眼皮底下那双手工定制的皮鞋,心想我穿的是运动鞋,怎么还
被追上了呢,不应该啊。
迟帘又是皮鞋又是西裤的,一身正装,怎么一点都不受影响?
似是从陈子轻的视线里推测出他的想法,迟帘冷道:“我要是换上休闲装,你还能跑几条街?半条街都跑不了就被我扣住了。”
陈子轻瞟了眼他的大长腿,没反驳。
迟帘继续踱步,心底积攒太久的情感无处宣泄,他想一股脑的拿出来,却因为长时间没有表达过,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局促急迫又害羞,也没底。
能在杀人不见血的生意场上游刃有余的人,这会儿成了个不自信的愣头青。
他的自尊骄傲和信心,都被同一个人给搅碎了。
迟帘踱步的速度提高了些,灰尘沾上皮鞋跟西裤的裤腿,构成一层烦躁的痕迹。
陈子轻忍不住地说:“你别转了,我头都晕了。”
皮鞋一转,鞋尖抵着他。
像利刃,要把他从腿间劈开,他有点不自在地把叉开的腿并拢。
头顶响起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这儿钓十八岁的男高生,这么快活。”
陈子轻嘴角动了动,他的暴露,竟然真的跟那个男孩子有关。
迟帘看着眼皮底下的人,看他被巷子上空投进来的晨曦笼罩,整个人柔软没有棱角。
实际上他感情线冷硬分明到近似残酷,一段一段的切割开来,不掺和在一起,不念旧情。
迟帘早就忘了这个人全心全意哄着自己,爱着自己的模样了。
那是气话。
迟帘不曾忘记分毫,美好的甜蜜时刻是拿不走的,他记得,它们就不会被时光浸泡抹去,永远存在,永远鲜亮。
为什么就一定要放下,开始新的生活?他自己的人生,他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迟帘抬起一只手,指尖若有似无地触摸眼前人的发丝:“我们都不是十八岁了,你不稀罕了。”
陈子轻不自觉地嘀咕:“十八岁的我也不稀罕。”
“是,你不稀罕,你把京市三大高门的年轻家主全招了个遍,你是他们的白月光心头血,还有什么能入你眼的。”迟帘隐忍着不发出哽咽,“知不知道我们找你找的有多苦。”
陈子轻欲言又止:“你现在习惯带上同伴了。”
迟帘嘲弄,是习惯了。
因为他发现只要他带上了,他求而不得的酸楚就不至于把他活埋,能让他有点空隙喘个气。
迟帘受伤又无奈:“我火急火燎赶到小岛上,季易燃说你走了,去了我们谁都找不到的地方,我们三个,你一个都不选。”
陈子轻在心里说,是啊,我不选啊。
不然能怎么办。
没奶奶的遗愿,我也不选,谁让你们开叉了呢,我哪能一对三。
脸被掐住抬起来,他要挣扎。
“别动,”迟帘危险地警告,“你再动我就在这里把你办了。”
陈子轻捕捉到迟帘眼底厚重浓郁的渴望,
一下就没了动静。
迟帘捏肉丸子一样捏他的脸:“没瘦。”
陈子轻咽了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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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在这个世界过得最轻松的时候。
迟帘的手指黏在他脸上,迟迟不撤离,他的脸都被捏疼了。
陈子轻试图扭了扭脸。
迟帘突然把他从背包上拉起来,伸手摸进他裤子口袋,两指捏着证件,一字一顿地念上面的名字:“望、北、遥。”
陈子轻眼神一飘。
迟帘意味不明:“你这假||证||件比真的还真,怎么做到的?”
陈子轻犹豫要不要说是自己在网上找人买的,感觉这个说法的可信度不高,算了吧,装作没听见好了。
反正迟帘不会为难他的。
迟帘果真没撬开他的嘴索要答案,兀自一笑:“你什么做不到,你在这个世界都快无所不能了。”
陈子轻飞快看了迟帘一眼。
迟帘的心头犹如被青春年少时的那阵风吹吹拂,这么多年了,这家伙的小习惯还是没有变过。他用开玩笑的口吻道:“顾知之,你要说这个世界是你创造的,我都信。”
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那真不是。
迟帘把证件塞进他口袋里:“大清早的,准备去哪?”
陈子轻弯腰去拿地上的背包:“你别管。”
迟帘有些好笑,他们的爱情早八百年前就结束了,可真的说起话来,接触模式却好像没怎么改变。
生疏都是泡沫,一戳就破。
尤其是现在,没了感情的顾知之,对他更是自然。
陈子轻觉察到迟帘心情很好,他正想说点什么,背包就被夺走了。
“诶,我的包——”陈子轻追上大步朝巷口走去的人,“迟帘,你把我的包还给我!”
迟帘还了。
他是在踏进陈子轻的出租屋以后还的。
陈子轻先不管迟帘了,他拿了衣服去洗澡,浑身上下都被汗打湿了,黏腻还难受。
迟帘把老破小的出租屋打量了个遍,他个高,把这地方衬得越发逼仄。
“当了那么多年的季家儿媳,班也上了几年,手上没积蓄?”迟帘把撞歪的茶几扶正,“这种屋子也能住得下。”
浴室那边传来水声,迟帘过去,站在门口听。
里面的人是被男人的精元灌大的,从内往外渗着不浑浊不刻意的诱味,看不出有二十八岁,大概是心思简单。
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摊在脚下,往前走,不后退,不走岔路。
迟帘双手插||进西裤口袋,上半身前倾,额头抵着门。
这门没有隔音效果,不堪一击,他抬个腿就能踹开,门不是阻碍,是勒住他体内邪念的绳索。
迟帘心猿意马地打了个电话,让助理给他送换洗的衣物跟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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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洗好澡出来的时候,迟帘把他客厅的电视打开
()了,在那看抗战片。
突突突的背景音响个不停。
陈子轻擦着头发说:“迟帘,你要在这我……”
迟帘拎起手边的袋子,打断他说:“借你的浴室用一下。”
陈子轻眼睁睁看着迟帘进浴室,他把头上的毛巾拿下来,擦掉下巴上的水珠。
直觉是对的,左右眼一起跳是王炸。
陈子轻叹着气在沙发上坐下来,心不在焉地看起了电视。迟帘这一出现,他就知道他的悠闲生活结束了。
六万积分买的身份用不了了,不划算,真的不划算。
陈子轻想象了一下三个前任都出现在他这个出租屋,他在厨房煮一大锅葱油面的场景,头马上就疼了起来。
“444,你可以帮帮我吗。”陈子轻病急乱投医,把渺茫的希望寄托给新的监护系统身上。
系统:“怎么帮?照着你的数据复制三个你,分给你感情线上的挂坠们?”
陈子轻想了想:“可行诶。”
系统:“……”
陈子轻说:“我讲玩笑话呢,你们可别真的复制啊。”
系统:“怎么,怕你的挂坠们爱上你的替身,把你给忘了?”
“444,你别那么形容他们,”陈子轻没在意系统的戏谑,“他们不是挂坠,他们是人。”
系统:“我就那么形容。”
陈子轻无语,新系统不光毒蛇,还任性。
“那你帮不帮我啊?”陈子轻不放弃地再次恳求。
系统:“他们关系到你的任务,我帮不了,送你一首歌,你自己坚强吧。”
陈子轻的脑中响起了歌声,是《明天会更好》,他感动地说:“444,谢谢你安慰我。”
系统:“…………”
浴室里氤氲着热气。
这个天气,上一个用过的人洗的是热水澡,水温偏高。
迟帘扫了眼水池边换下来的衣物,一脸的冷静自持不以为然:“我又不是变态。”
他点了一根烟,倚着台子边沿,不紧不慢地抽了起来。
烟燃烧过半,浴室里的热气混着沐浴露的香味冲进迟帘下腹,他拿过布料最少的那件,鼻尖蹭进去。
牙齿深陷进烟蒂里,双眼阖在一起,
手背绷起青筋,圈动,拇指按住,重碾,俊美的脸孔因为某种激烈感受而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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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把两集看完了,迟帘才从浴室出来,周身布满慵懒的味道。
电视被陈子轻关掉,他挠挠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咬的蚊子包,问道:“迟帘,你要把我的行踪告诉他们吗?”
迟帘坐在他身边。
头发上打的蜡洗掉了,脱离精心梳理的痕迹,发丝柔软随意地垂落下来,再配着清爽的白t恤跟运动裤,扑面而来一股子少年感。
陈子轻一扭头见到他这样子,整个人呆住了。
迟帘勾唇,人真是个奇怪的物种
,年少时想着快点滋生出成熟的魅力,成熟了却又利用年少。
陈子轻好半天才回神:“平时你这个时候已经在上班了吧,你推行程这种反常的事,他们会有警觉的。”
迟帘道:“我来庐市看望姑姑。”
陈子轻说:“这里又不是庐市。”
迟帘懒洋洋地睨他一眼:“我不能趁着这个机会在附近城镇转转?”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你找什么借口都没用。
迟帘戴腕表:“跟我去庐市。”
陈子轻高度警觉:“我上班呢。”
“你上班?”迟帘言辞锐厉,“要是我没抓到你,这会你都出省了,你跟我说你要上班?”
陈子轻心虚,明天是周末,他要去县里走第十个遗愿的进度条。
今天就……
跑的时候确实没想过上班的事,只想着赶紧撤。
现在他被找到了,电子厂能不能继续干下去都是个问题。
陈子轻双手捂住脸,抹了抹放下来:“去庐市见姑姑吗?”
“不是。”迟帘在他的茫然与疑惑中,用心找回曾经的孩子气吓他,“去庐市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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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是不可能的。
车停在姑姑的小楼前,陈子轻隔着车窗看见姑姑站在门口等。他赶紧解开安全带下车。
姑姑抱了抱他,喜极而泣十分激动。
陈子轻感慨,姑姑老了,那种老态遍布在她眼角,刻在她眼里,爬在她头发上。
姑姑有所感,笑呵呵地说:“我老了是吧,我这还是没结婚没男人没小孩的情况下呢。要是那三全占,啧啧啧。”
“都会老的。”陈子轻安慰。
“姑姑还以为你要说岁月不败美人呢。”姑姑佯装怪罪,她拍了拍陈子轻的手背,余光一瞥侄子。
迟帘走近。
陈子轻看姑姑把迟帘的手拿过来,跟自己的手放一起,笑道:“还是黑白配。”
迟帘扯了扯唇,有种被老天爷狠抽耳光七窍流血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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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是在姑姑家里吃的,两辈人都有下厨露一手。
陈子轻意外的是,当年那个煎鸡蛋都要他夸的人,现在能炒菜烧汤了,味道还很不错。
迟帘一直用左手吃饭。
本来他是左右手都可以用,后来他只用左手,至于右手,早就被他屏蔽了。
有姑姑在,桌上的气愤始终是轻快的。
陈子轻吃了两碗饭。
姑姑见他放下碗筷,就问他奶奶的身体怎么样了。
得知老人的死讯后,姑姑感慨万千,当年她从小顾嘴里套问出他的奶奶在一个被封锁消息的医院,她没把这事告诉她哥,以防她哥拿老人家做文章。
没想到老人家竟然已经不在了。
姑姑暗自观察侄子,看样子对于这件事,他是知情的,可他不能陪在顾知之身边。
那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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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问感情。
陈子轻小声:“不想有了。”
姑姑母爱泛滥地揉揉他的手:“是不是累了啊。”
陈子轻为难道:“姑姑,我不方便说。”
“那就不说了。”姑姑笑,“明天正好是周末,你在我这多待几天,我给你做好吃的。”
陈子轻粗了蹙眉心,他想说自己周末有事,可对上姑姑挽留的眼神……
那就下个周末再去县里吧,不差一周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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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帘下午没回京市。
陈子轻跟他在姑姑家待着,没发生过不愉快。
阳光很刺眼,陈子轻把门口的竹帘子放下来挡阳光挡蚊虫,他回到客厅,犹豫着问迟帘:“你爸妈还好吗?”
迟帘迟帘长腿交叠,只手撑着下巴:“事业上蒸蒸日上,婚姻上多年如一日,育儿上一塌糊涂。”
陈子轻说:“……他们肯定恨死我了。”
迟帘眼皮一掀,深深地看他许久:“少给自己加戏,他们早把你这么个小人物忘了。”
陈子轻接下迟帘的假话:“那就好。”
蝉在鸣叫,蝈蝈跟青蛙也在叫,外面很热闹,屋里很安静。
西西特 作品
148. 茶语速成班 扯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