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特 作品

第34章 启明制造厂

    陈子轻以为钟菇知道马强强的家在哪,就让她带自己跑一趟。哪知钟菇说不知道。



    陈子轻很是惊讶小马去你家就跟到自己家一样,你没上过他家



    钟菇被问懵了“我印象里好像提过几次想去他家来着,最后因为什么没去成就不记得了。”



    陈子轻好像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又给忘了,似乎是跟这个话题有关的内容,就是想不起来了,怎么都想不起来,他摸着机器的铁皮蹙起眉心。



    钟菇以为他在为马强强操心“向宁,你赶着去小马家啊,是担心他没来上班出啥事了吗,我到人事科问一下他家的地址,都有记录的。



    陈子轻不纠结着非要现在想起来了“我自己去问吧。”



    成。钟菇利落地把腮边发丝别到耳后,那你问好了,我陪你去。



    不用,我让宗技术陪我。



    陈子轻把手伸到背带裤后面,将蹭上去点的衬衣往下顺了顺,他随口问道“对了,钟菇,你跟你哥送刘主任回家,没发生什么事吧



    钟菇隔着裤子捏捏兜里的一叠符篆,笑道没啊,一路上顺着呢。还是不给向宁说了吧,只会让他跟着一起发毛。



    “那就好,刘主任也算是入土为安。”陈子轻把朝下的手表转上来,看着时间就要走,钟菇喊住了他。



    向宁,我哥的状态不怎么好,你要是有时间的话,能和他聊聊吗陈子轻一时没答应。



    钟菇“啪”地把手套甩在操作台上我哥让你不痛快了那掐架的势头十足,下一秒就要说我找他去。



    陈子轻赶紧说不是不是,是我自身的原因,你哥那边什么问题都没有,他很好。钟菇“噗嗤”笑起来你咋这么慌,舌头都要咬上了。



    陈子轻尴尬地挠挠手背,一言难尽道“总之,对于你哥这段时间的情绪低谷,我不出有效的价值,反而有可能造成更坏的结果。



    钟菇欲言又止我哥他陈子轻眼神询问。



    钟菇在心里把后半



    句补全他做梦叫你名字了。



    其实我哥那样也正常,谁站在他的位置都是一个样,夏天过去应该就好了。她自顾自地说夏天过去没好,那秋天过去准能好,早晚都会好的。



    陈子轻“嗯”了声你留意着点你哥。



    以我的经验,情绪起不来就多吃甜的,像那罐头啊,巧克力啊,糖啊,多吃吃,对心情有好处。



    他跟钟菇说完就去了人事科,短时间里出现了第二个意料之外。



    人事科的女同志翻箱倒柜地扒拉工人信息表怎么就找不着了呢,那么几大摞陈子轻跟她一起找,两人把储物室翻得乱七八糟。



    女同志摸了把被细汗打潮的披肩长发,理着因为找信息表而起了不少褶子的连衣裙,她几次看陈子轻,有些许局促和考量。



    陈子轻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女同志这才暂时撇下羞愧,有了开口的勇气向师傅,这事你无论如何都得先替我忙着。



    “不着急,不是一张纸,是小一万张,夹不到哪里去,肯定是堆在什么地方了,你慢慢找。”陈子轻做好安抚工作就去办公楼,厂长手里有所有工人跟领导的档案。



    这会儿厂长是宗怀棠。



    反正他正要也要去找宗怀棠,让对方陪他去马强强家。



    陈子轻出了厂房往西,扑面的风里有淡淡的烟味,他的当务之急是见马强强,所以他就没去管。碰巧的是,烟味的来源地就在他去目的地的路上。



    几个工人蹲在一个树洞口吞云吐雾,过两山坡就是保卫科的同志,他们胆子挺大,还是第一车间的人。



    又被谈话了啊



    “哎,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成品量就是提不上去,我上个月垫底,马强强受处罚了都在我前头。



    这里面是有技巧的,你要多跟那几位老师傅打好关系,让他们教你才行。打好关系你有什么办法吗



    很简单,就拿钟主任来说吧,他手底下还没收人,你懂我的意思吧。钟主任不是带着汤同志吗



    r汤同志是见习生,见习期结束留不留下来都没个定数,大学生的选择多着呢,咱厂没准留不住那样的人才,况且他在厂里的时候,主要也是坐在办公室打打字,给我们发这个表那个表填,又不上车间操作。细皮嫩肉的,也不敢让他上,万一有个好歹,那就不得了了。



    也对,汤同志不是钟主任的徒弟,那钟主任有什么喜好吗,我没听说过。



    “喜好这块是没个明确的思路不对,前些天我有看到钟主任吃桔子罐头,汤都喝光了还抱着罐头不撒手,他爱那口,你带罐头找他去,桔子的。别买错了。还有啊,钟主任没了师傅跟二徒弟,老三性子又不活络,他身边没个说贴己话的人,多好的机会啊,你就凑呗,伸手不打笑脸人,你可劲



    的凑,记住一定要诚恳,要有礼貌。



    这样他就肯教我了吗



    你想的美。送一次礼就想人家教你,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啊要经常去,尤其是礼拜六礼拜天不上班的时候,你要去他家帮忙,随便帮他家做些什么,记住啊,每次去不能空手,尤其是桔子罐头千万不能少。



    啊这么麻烦。



    啊什么啊还嫌麻烦厂里很多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这样跑上一个月,钟主任八成就肯教你了。



    陈子轻没留下来听,他往办公楼走,寻思着原主跟马强强也是师徒关系吧,一手带出来的。虽然方法不对。



    但忽略掉过程的话,成果是显著的庞大的,对集体,对个人都是。



    当然,普遍的想法是,过程跟结果分不开。



    不知道马强强对于严师的改变,心里怎么想的。说起来,他们还没有好好坐下来谈过。



    陈子轻前进的身形收到了阻碍,像被人拉住了,他的心里顿时就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往后看原来是让树枝勾到了。



    陈子轻把树枝拨到一边,加快脚步去找宗怀棠。钟菇这头去了主任办公室。



    “哥,你忙不忙,我来你这歇会儿,向宁去小马家了,我本来想陪他去的,他没让,找宗技术了。



    钟菇从办公室的架子上拿下自己的缸子倒水“哥,你是不是”不是钟明猛然站起来。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钟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了,吓到了小妹,也会引起她的好奇,他握拳抵着桌面粗喘几声,坐了回去。



    钟菇确实吓一跳,她还拎着暖水瓶呢,半天都没动。



    “啥不是啊,钟菇说,我是想问你,你是不是该收个徒弟了。”钟明重新拿起报纸再说吧。钟菇喝水的时候光顾着想她哥的失常,没注意到水温把嘴给烫了,她端着缸子去了门外。



    过道的墙上贴着先进个人,照片上的向宁肩持平,头抬起来,目光向前,整个人是一条标准线,现在的向宁是一条活动的线,各种形状的变。



    钟菇循着脚步声看向过道那头“白三。”



    白荣手上拿着褂子,半长头发没往后抓,随意披垂在脖子上,有那么几分跳出世俗的洒脱和个性,他徐徐走来。



    “褂子咋啦,破了吗”钟菇在得到白荣的回应后说,”更衣室有缝纫机,我给你缝了吧。两人一道去了更衣室。



    钟菇让白荣替她拿缸子,白瓷的,磕得厉害,几面都有大块大块掉瓷露出的黑色。白荣站在缝纫机旁,目光不知放在哪。



    缝纫机在他们进来前被人用过,针槽里有针,钟菇拧开螺钉看装的针是几号的,大小合适就不换了。她对比褂子的阵脚,调整螺钉的位置。



    之后就利索地踩着缝纫机绕线,缠线



    一手拉扯穿了针的上线,一手转动手轮,拉出底线,将褂子破了的地方理平整,放在压板上面推着破开的那处走,踩缝纫机的同时转动手轮。



    哒哒哒哒



    更衣室里响着流畅的踩缝纫机声,白荣始终面对着一个方向。钟菇蹬踩的动作停了下来白三,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白荣娇柔的脸上带了点笑,问道,缝好了吗钟菇把褂子上的线咬掉好了。



    “多谢。”白荣还她缸子。



    钟菇冲他的单薄背影喊话,不拐弯



    抹角,直截了当地问“白三,你不会和向宁竞争副主任的位子吧



    不会。白荣走了出去,我不追求岗位的高低,在哪都是一样。



    原先还挺积极给刘主任当三徒弟的,现在不向往名利了,觉悟这么高明。



    钟菇把缝纫机上的线头吹掉,她一口喝掉缸子里凉了的水,随意擦擦就回车间,这会儿向宁是不是该到小马家了



    陈子轻确实到了。



    马强强的家并不算大,石头砌的小院带几间平房,院门是开着的,有个老人坐在院里编竹筐。



    老人年近花甲,头发已然全白,从年纪来看,应该是马强强的奶奶。她编得很认真,就算有人进来了也没有抬头。



    陈子轻把手伸到后面,宗怀棠给他一只袖子,他熟练地拉住,小声表露自己的疑惑“马强强没说过他有个奶奶,我们不会是找错了吧



    你能找错,我也能宗怀棠站在院里吃陈子轻买的麻花,你们只是同事,也不用事无巨细,什么都告诉你。



    “不止是同事吧诶,别抽走袖子,是同事是同事,你等我打听一下。”陈子轻拉紧宗怀棠的袖子,向老人询问道,大娘,请问这是马强强的家吗



    是啊,你是老太太好奇地打量着陈子轻。“我是马强强的同事。”陈子轻笑着说,您是马强强的奶奶吗



    不是。”老太太还在打量他,浑花的眼里流出费解,不知是哪里让她想不通,我不是强强的奶奶。



    她在陈子轻的诧异中说“我住隔壁,来这看会门。”陈子轻问道那马强强的爹妈在不在家



    老太太语出惊人当爹的在家呢,当妈的啊,不在喽。陈子轻错愕住了,马强强的妈妈竟然已经不在了。马强强让李科长公开批评那会儿,他怕被爹妈知道,怕他们难受,显然当时他妈妈还在世。



    那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陈子轻记得马强强说他爹身体不好了,要做手术的时候,没有提起妈妈怎么怎么,说明是后面才有的



    悲剧。



    估计是为他爹的身体操劳过度走的吧。马强强几天没来上班,就是又要照顾他爹,又要给他妈处理后事,连到厂里请假的时间都没有。



    陈子轻捏捏空着的那只手,按理说来有白事的人家,是要买肉的,他事先不知道,空着手来的,这会儿就想让宗怀棠去街上买点,刚要张嘴



    等等,



    按这个时代的习俗,亲人刚去世,门头底下是要插白花的。刚才进门的时候,有看到吗



    陈子轻拉着宗怀棠到院门口,确定地瞧瞧,没有。他的心里涌出一丝怪异感大娘,马强强的妈妈是这两天走的吗



    老太太说“哪是昨天啊,早就走了。”



    平地一声雷,陈子轻吃惊地询问“那是多早”老太太回忆着怎么也有八年陈子轻两眼呆滞。



    十一,十二,十五不记得多少年了,很多年了。



    陈子轻人傻了,马强强才20岁,那岂不是说,他小的时候就没了妈妈。那他是不想面对妈妈的离世,才让别人以为他还有妈妈吧。



    不对



    不对



    原主的记忆里,马强强的爹妈给他送过老鸡汤就在清明前一段时间马强强找人装他爹妈带去厂里,让原主觉得自己真的是马家的恩人这不是糊弄原主吗。



    陈子轻抽了抽嘴,原主到死都不知道。



    真没想到马强强还会算计人。



    大娘,我这次来是想打听一下马强强旷工的情况,同时看望一下他爹的身体,他在屋里的吧。陈子轻说,虽然他的工作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但厂里毕竟有那么多人盯着。无故旷工的话,我担心领导会对他有意见。



    啪”老太太干枯的手一抖,摔了竹筐,“说的啥啊,强强都死多少年了苍老的话犹如晴空霹雳,让陈子轻怔在当场。



    死死了



    陈子轻站在原地喃喃,脑子里一下就像来了场大雾,什么都不清晰了。



    如果小马早就死了,那他一直以来见到是谁常常陪他写诗的是谁,前几天他给谁捐了钱鬼魂吗



    陈子轻强行挤出一点笑大娘,您别逗我了,马强强怎么可能死了呢



    “哪个会拿这种事逗人。老太太起身穿过院子去客厅,她见陈子轻傻站着,招手说,“到这来。



    陈子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过去的,他站在客厅外的时候,整个后心都湿了。客厅中央的醒目位置摆着两张巨大的遗照。



    其中一张就是马强强。



    从相框的斑驳程度来看,照片已经有些年头了,显然照片里的人,早就不在了。陈子轻听到自己又抖又轻的声音宗怀棠宗怀棠



    “嗯。”



    身后人及时给他回应。



    你,你你看到了吗,小马他,他



    陈子轻磕磕巴巴,舌头像舔过冰,冻得很僵,那股子冷气从口腔向他五脏六腑和四肢百骸流窜,他瞬间就成了个冰人。



    宗怀棠托住了他摇晃的身子看到了。语调里没有了惯常的闲散,也没料到会是这副景象。



    陈子轻被宗怀棠托在臂弯里,他依旧站不住,大脑一会阵阵发冷一会又阵阵充血。



    照片上的马强强就是他三天前见的样子。



    老太太走到遗照前,用火柴点了三支香,转身看向陈子轻。



    你也来拜拜吧。



    陈子轻一言不发地接过香,对着马强强的遗照拜了又拜,然后才把香插入香炉里。



    青烟袅袅,檀香淡淡,遗照里的青年穿着一身工作服,工作帽戴得端正,他在笑,圆圆的眼睛弯起来,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陈子轻看着照片里的马强强,看着相框上脱落的漆痕,这让他有种记忆错位的恍惚感。怎么死的他吃力地问。



    其实他大概已经知道答案了,还是想确认一下。



    “是强强命不好,当年厂里的那场大火,他跟其他人一样,都没逃出来。”老太太在一旁叹息着,眼睛有些湿润。



    陈子轻的嘴唇发白,小马真的就是化工厂那批鬼魂之一。



    原来他一直等的鬼同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陈



    子轻挎着肩跟遗照上的青年对视,按照小马平时的表现,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可能性非常大。



    “强强他同事,你怪显年轻嘞。老太太终于琢磨出了让自己费解的地方,“现在最少也得快四十了吧,看着真不像,太不像了。



    被老人这么一问,陈子轻顿时感觉神智一片混乱,失神地望着另一张遗照上的妇人,跟原主记忆里的马强强妈妈重叠了。



    马强强死在20多年前的那场事故里,那他带爹妈去厂里给原主送鸡汤也是二十多年前,火灾没有发生之前。



    照这么说,原主岂不是也



    不然原主的年龄对不上。



    所以现在的几个最新信息都指明了一点原主不是今年清明的时候磕死在山里的。陈子轻用力抿起了嘴,他从来没有往时间线上想。所以,时间线是错的吗先捋一下。



    事故,送老鸡汤,小马的死,以及原主的死都是五几年,他来的是八几年。这年,已经是鬼魂的原主又死了一次,让他住进来了。



    不一定。



    扫墓磕破头有可能是在事故之前。



    要是让他蒙对了,那时间线就不是从五几年到八几年这样顺着走的,而是乱的,被事件搅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