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这样叫人毛骨悚然的场景,本部武笑嘻嘻地在他后背上一拍:“去找你的妈妈呀。”
唐凯唱愣了一会儿,不哭不闹,一脚深、一脚浅地跑入房中,不慎一跤绊倒,扑的一下倒在一个圆柱形的水舱前。
里面的女人还会转动眼珠,垂下眼睛,望着这个和她原来的眉眼依稀相似的孩子,面上浮现出了一丝奇异的光·色。
唐凯唱也抬起头来,呆呆地看定了那个女人,好像是认识,又像是摔得懵了。
——这只水舱外壁上挂着的铭牌上,刻着“娇娇”两个字。
自此后,唐凯唱长期留在了这个存放着水舱的地方,定期有吃的喝的被机器人送进来,供给他生活所需的一切物品。
唐凯唱并没见过本部武几面。
因为本部武已经对这个实验项目丧失了兴趣。
…损耗率太高,转化率太低,自己玩玩还行,没什么推广的价值。
把这些活体留在这里,无非是一样勋章,来纪念他年轻时候不切实际的奇思妙想。
小唐凯唱不知道自己也被划归为了“实验废料”。
他的童年玩伴,是本部武留下的一台不大好用的电脑、车载斗量的实验材料和数据字纸,还有那些同样被囚禁在这里的女人。
她们会说话,于是唐凯唱也跟着他们学会了说话。
他的学习能力很强,体现在他一学会说话,就马上通过意外开启的电脑的语音录入功能,一点点摸索着学习了文字。
唐凯唱天然对那个叫做“娇娇”的实验体很有好感。
他学会写的第一个字就是“娇”。
他歪歪斜斜地把她的名字临摹下来,高高举过头顶,给她看。
她会对他机械地笑,对他说:“凯唱,凯唱。”
这是几个机械女人给唐凯唱起的名字。
小唐凯唱对研究机械有兴趣,且天赋奇高。
这大概是本部家独有的基因优势。
天天和她们生活在一起,小唐凯唱几乎要以为自己也是机械的一份子了。
每天看看书,和阿姨们说说话,他感觉很幸福。
可她们接受了那样残酷的改造,又没有后续的长期的手术支持,就算能活,也活不久。
一年又一年过去,她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在了营养液里。
在识别到里面囚禁的女孩失去了生命体征后,水舱被一个个机器人运送出去,像是运送一口口棺材。
小唐凯唱脑子里没有“死”的概念,是阿姨们让他明白了这个。
每走掉一个阿姨,他都难过得像是死了一次一样。
十年过去。
整个实验室里,只剩下了“娇娇”一个人。
每天晚上入睡,唐凯唱都依偎着“娇娇”的水舱入睡,生怕在自己一眼没看到的地方,他最后的依傍也要失去了。
只是“娇娇”的身体也越来越衰弱,每天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无法对唐凯唱做出回应。
唐凯唱他年纪渐大,慢慢也有了自己的思考。
他有种预感,自己不会长久地留在这里了。
那一天是如此突如其来。
唐凯唱被女性的尖叫和哭泣声惊醒。
他猛然睁开眼睛,无措地看向上方,发现营养液里的女人正在剧烈痉·挛、挣扎,似乎是在梦里梦到了前世的光景。
而那光景,让她发出了最后的悲号:
“我是人,我叫唐璧。救救我,杀了我。”
但因为声带也被替换,她发出的电子音语调平平,显得那样怪异。
随后,她静了下来,再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在这一刻,唐凯唱也知道,自己在世界上没有亲人了。
他张开双手,拼命抚摸着那坚不可摧的玻璃,却始终无法触摸到内里垂着头、宛如在母胎羊水里安静漂浮着的女人。
他只能把脸贴在壁面上,环抱住水舱,竭尽全力地试图感知从营养液里传递过来哪怕一丝的温暖。
一滴滚烫的眼泪,顺着他的面颊滚了下来。
一分钟后,他擦干眼泪,打包了本部武的电脑和一些他还没研究透的材料,拆开水舱下的舱门,熟练拆卸掉了外层已经没用了的供氧机,合身蜷缩了进去,从内合上了舱门。
只要他的个子再大一点,他就要藏不下了。
机器人将他运出了泰坦公司。
在水舱被扔入处理器销毁前,他悄悄溜了出来,用瘦弱的身躯挤入了狭窄的通风口,爬向了一个黑暗且未知的新世界。
他逃跑得满心迷茫,却一往无前。
隐约中,他知道,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
“雇到小唐,其实很便宜。”宁灼说。
“那时候,泰坦公司的旧址离长安区很近。他刚跑出来,在街上吃东西,没有钱,也不知道要付钱,被人打了一顿。”
“我请他吃了一碗面,他就愿意跟我走了。”
听完这个漫长的故事,单飞白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小唐其实不在乎复不复仇吧。”
“是。他没有委托我帮他,他甚至不记得本部武是谁。”
宁灼说:“他接受的教育不完整,他到现在为止还不习惯和人相处,恨人也不会,爱人也不会。”
单飞白:“那……”
宁灼:“他没有接受过完整的教育,我有。我知道,任何事情都有代价。本部武欠债太多,该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