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胜男看着桌面上的杂志,好半天才呼出一口气来。副厂长跟几位主任也咂舌道:“真没想到还真让周文把事给办成了。”
“这个周文可真了不得。”
“我听人说了,他拉外汇单子的时候,只要动动嘴就行了。”
在这几位男领导看来,华国的衣服能登上漂亮国的杂志,都是周文的功劳。
安胜男听了直皱眉:“这件衣服,你们怎么看”
说到设计,大家伙就有些词穷了,只说好看,但是还没好看到登上杂志的地步。
“厂长,管它好看不好看,有了这篇杂志,咱们沪一厂就是泰山般的存在,谁也越不过咱们。”
“对对对,厂长,周文不是说了么,要找报社宣传宣传,这事儿你交给我,我保证三天办好,年前登报。”
安胜男也高兴,可更过的则是反思。
她准备年后在厂里找几个有设计天赋的人好好培养,若是能得奖,那就更好了。对此,副厂长他们欲言又止,都觉得厂长做事激进,想的也太美,就委婉表示道:“厂长,这种碰运气的好事,不是次次都有的。”
“事在人为。”安厂长说完这话就走了。
她一走,几个领导立刻凑到一起道:“有工夫找什么设计师,不如去找那个周文。让他搭个关系,什么事情不能成?”
“还是副厂长讲的有道理。安厂长到底是个女人,想事情就是没你周到。”
安胜男可不晓得属下们背后的言辞,纵然知道了也无所谓。自从她当了厂长,背后小话何时停过?
她直接去找了秦市长,然后道:“姐夫,我想年后办一场服装秀。”
秦市长亲自给她倒了杯茶,然后笑道:“你们服装厂的事情,我听说了。是桩喜事,可以宣扬宣扬。至于你说办服装秀,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你得给个详细的计划出来。”
“只要你答应,其他都不是问题。对了姐夫,这是你要的资料,总收益这块真挺出人意料的。”
说着安胜男拿出一份报表来。
里面记录的并非厂子效益,而是计划外的收益。
上个月他以沪一厂为试点,暗地里实行了双轨制。所谓双轨制,其实就是计划经济往市场经济过度的一个阶段。
目前国有工厂的价格乃国家统一定价,价格低廉,购买份额有限,需要票据和现钱。而与之相对的,目前发展火热的乡镇企业则不按国家定价售卖,他们的价格很高,但销售量却不少。
故而有些产品单一,替代性强的工厂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们吵着嚷着,也要放开价格。
上面不同意,他们就消极怠工,亦或者从上到下偷场内货品去卖。
想禁,太难。
想放开,更危险。
若是放开价格,势必造成经济危机,以后有钱人多买多攒,普通老百姓该如何过活?
思来想后,上面准备实行双轨制。就将工厂产出分为计划内和计划外。计划内的份额还是之前的份额,这一部分货品按着国家定价来卖,要票要钱限制数量,人人平等。完成计划内份额之后,企业按着自身能力可以再生产一批货,而这批货按着市场定价,一般找倒爷去卖,更有甚者,会让乡镇企业去卖。
不过这都是之后的事情,目前还属于试探摸索阶段,沪一厂走的也是黑路子。可饶是如此,计划外的收益仍是让人吃惊。
秦市长看着报表久久不语。
“好啦,瞧瞧你们两个,凑到一起,除了公事就是公事。”安胜男的姐姐端着水果走进书房,没好气道。
“哎呦,姐,你是不知道如今外头的情形。我姐夫发愁也是应该的。”
“我怎么不懂了,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着,安胜男的姐姐拿出一瓶酱油来。
秦市长好笑道:“哪里来的新鲜吃法?吃水果还要蘸酱油么?”
安胜琪白了老秦一眼,然后真倒了一点酱油给他喝。
“这是王阿姨前几天在外头买的酱油,你尝尝看,是不是哪里不一样?”说着,还给亲妹妹安胜男也倒了一杯。
秦市长笑着尝了一口,接着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只见他眉头紧皱又尝了一口,好半天才道:“味道这么淡,掺假了。”
“是啊,烧个红烧肉,我恨不得倒半桶酱油进去。你说说如今这都是怎么回事。虽是假货,价格可不便宜,比供销社卖的还贵两毛嘞。”安胜琪叹气道。
秦市长恨恨地一拍桌子,没忍住骂了一句粗话。
他妈的,这事得着重查一查!
幸福里
因着王安乐设计的衣服入围了漂亮国比赛,这让幸福里好些人家酸的直冒泡。尤其是隔壁秦春梅,她因着王璐璐和曾景的事情,对方娜起了很大的意见。
现如今,她就喜欢看老周家的笑话。
前段时间周家分家,她没少在外面说三道四,还曾拉着张艳红说了许多挑唆的话。
而张艳红听了别人的话,虽没跟方娜周谦吵嘴,可一天到晚冷着一张脸,谁也不搭理。
不过她倒是跟周斌吵了两嘴,让人看足了笑话。
只是秦春梅心情没好多久,随着曾景和王璐璐的婚礼渐近,她越发不痛快。本想再挑些方娜的毛病讲讲,谁晓得王安乐竟然搞了这么一桩大事出来。
现如今的老百姓对国外充满了美好的幻想。
对国外的事情也十分好奇。
就好比之前大卫来华,光他那双眼睛,就能让大伙儿兴致勃勃讨论许久。
可想而知王安乐设计的衣服登上漂亮国杂志的事情引起了多大的轰动。
有些不常与周家来往的人,也随着大流过来凑热闹,而后跟看西洋镜似的,对着王安乐又看又夸。
如今事情都过去一周了,大伙儿的热情还没减退。
今个余伟还刻意找了方娜,想让她当搀婆婆。
余伟老家是苏省的,她家里办大事情的时候,还会保留一些苏省的习惯。
就好比搀婆婆。
顾名思义就是搀扶新娘子的人。
可不是人人都能当搀婆婆的,按着苏省说法,必须儿孙满堂,福气满满的人才能当。
除了让方娜当搀婆婆之外,余伟还找了黄美芸和张艳红,想让同岁的周巧和周昊做滚床童子。
这样的喜事,自然没人拒绝。
而方娜听余伟夸她福气满满,心里头也欢喜得不行。
“老方,你听说了么?后排严家也闹着要分家呢。”说完正事,余伟少不得与方娜分享几件八卦。
周家分家后,幸福里好些人家也蠢蠢欲动起来,其中严家闹得最凶。
严家,是幸福里最后一排的人家。
他家跟周家情况一样,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唯一不同的是,孙子辈没周家多。
“老严能乐意?她不是抓钱抓的紧么?”都是幸福里的人,方娜肯定晓得她家里的情况。
其实老严也算不得什么坏人。
肯苦肯干,还很省。
就是把钱看得特别重。
她家里儿子儿媳妇的工资被她攥的死死的。
她自己不花,也不准别人花。
听说儿子们买点厕纸,打壶热水,都得跟老严伸手要钱。
“自然不乐意,最近天天在家里吵呢。听说老严气晕过去好几回,就是这样,三个儿子也不肯松口。”余伟颇为感慨道。
“都这样了,索性分了得了。我如今才觉得分家好,分完之后,我浑身轻松。”方娜说着拿出一个烤山芋分给余伟。
“老方,这点我是真佩服你。”余伟也有两个儿子,目前看来关系都还不错。
只盼着以后也好好的。
她可不想分家。
而后两人又一道回忆了年轻时候的事情,等快午饭了,余伟才意犹未尽的回了家。
正巧此时周文和王安乐也从外头回来,余伟忍不住又朝他们看了两眼。
旁的不论,反正老方这个儿子没养错。有本事,还孝顺,比另外两个加起来还好。
“东西都寄出去了?”临近过年,周文和王安乐少不得买些东西寄回去。
所以说分家好呢。
之前王安乐往娘家寄东西的时候,左邻右舍见了总爱嘀嘀咕咕。
如今可不会了。
“嗯,寄出去了。奥,对了妈,我刚才在路上碰着大表哥了,他说小姑跟小姑父今年初二会回来拜年。我虽然拒绝了,但我瞧着他们还是会来。”
方娜直接冷声道:“敢回来,瞧你爸不敲断他们的腿。”
说来,那人刚才喊周文表弟的时候,王安乐还吓了一跳。她来周家也半年了,真的一次没见过这位表哥,也不晓得还有个姑妈在。
听说两家离的不远,走路才三十多分钟,就是这样,大房和二房生孩子的时候,两边竟然也没个来往。
也不知道对门钱虹的耳朵怎么就这么精,只听她道:“哎呦,老方,你家小姑子要回来啦?乖乖,仔细一算,你们两家也有十来年没来往了吧?”
方娜一边做着蛋饺,一边敷衍地嗯了一声。
别看她面上冷静自若的,心里头烦得不行。
回头方娜把事情跟周谦一说,他也冷笑道:“好端端的,又发什么疯?”
“我看八成是你妹夫孙志兴挑动的。我听说孙叔叔已经平反回来了,孙志兴怎么可能一点行动也没有。呸,肯定是想说动咱们去哄孙叔叔。我可跟你说了,这事儿咱们别管。”
为何方娜和周谦瞧不上亲妹妹和亲妹夫,自然也是有缘由的。
周孙两家是世交,当时周爷爷是五钢厂长,而孙啸飞乃五钢副厂长,两人一个管生产,一个管技术,关系好配合也好。
后来周爷爷不幸早逝。
上头都已经下了文件,准备让孙啸飞当厂长了。
然后孙志兴这个亲儿子拿着本外文书出来,举报亲爸私通国外。
最后孙啸飞没当上厂长,而是下放到了大西北。
最近方娜听人说,孙啸飞已经平反回城了。
王安乐一边烤火,一边好奇道:“亲爸当厂长不好吗?为什么小姑父要举报亲爸啊?”
“脑子不好。”周谦只能这么说。
方娜却道:“哪里是脑子不好,是脑子太好太聪明了。他就是怕你孙叔叔把好处都给小儿子,起了黑心。也是可怜,听人说孙志平和刘姨都没了。”
说到这儿,方娜又叹了口气。
当年孙志兴亲妈难产离世,孙啸飞没办法,就经人介绍娶了刘香。
两口子害怕孙志兴多想,一直等到他七岁,才生了孙志平。
但是孙志平实在太有出息了,又聪明又孝顺,见过的人没有不夸的。
再加上孙志兴总爱跟街溜子瞎胡来,孙啸飞自然总是发火训斥他。
这么一对比,竟让孙志兴恨起了亲爸。
再后来他跟着那些街溜子瞎来瞎搞,还把亲爸的厂长位子给搞没了。
他当时的想法很简单,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就是砸了扔了,也不给弟弟孙志平。
听方娜这么说,周文也有了些印象:“我记得当初孙叔叔要跟刘姨和志平划分关系,他俩不乐意,最后也都被下放了。”而且还不是一个地方。
“是啊,想想都造孽。所以我死活瞧不上你小姑父。你小姑妈也是个二百五,为了这么个男人,愣是把你奶奶给气死了。”当年出了这么档子的事情,她婆婆就不同意将周晗嫁给孙志兴。
周晗不仅在家里要死要活,还跑出去举报。
若不是当年周爷爷死的光荣,周家还不晓得会怎么样。
可饶是如此,也将周谦给连累了。
周谦原来也是技术员,周晗一闹,他就被私心重的郑长春安排做了扛包员。
她婆婆又气又吓,很快人就没了。
再然后周晗出嫁,两家老死不相往来。
“哼,老方,初二那天咱们一家子出去玩玩。”周谦实在不想见这个妹妹,直接准备躲过去。
时间飞快,转眼就到了年边,二十二这天曾家办喜酒。
与上次葛玉蓉嫁人一样,幸福里的人家也早早过来帮忙。
周家的四个孩子早早就跑曾家玩去了,一会儿要吃喜糖,一会儿要看新娘子。
至于周文,因为他有相机又会拍照,被曾景求着帮忙拍照片。
“哎呦呦,老余,你家儿子了不起,竟然找了小汽车接亲啊。”曹婶子也不怕冷,跟着大伙在路口等着新娘子。
上次葛玉蓉结婚,王安乐懒的去凑热闹。这一回曾景和王璐璐结婚,她从头跟到尾,还别说,沪市的婚礼真够体面的。
新娘子一身新,头上戴着塑料大红花,因着穿了高跟鞋,显得没传言那般矮。
曾景眼里也满是喜气,给糖给的十分大方。
余婶子见了,还悄悄扯了他一把。
周文虽然在拍照,可目光就没从媳妇身上挪开过。他见媳妇紧紧盯着新娘子看,不由心里一酸。
仔细想想,他欠媳妇的太多了。
他们结婚的时候,连辆自行车都没有。
虽然媳妇也穿了一身新,可哪比得了王璐璐婚纱让人震撼。
而且当年的酒席也寒酸,桌子上都没几个荤菜。
当然了,那个时候他和媳妇是幸福的,快乐的。
可作为丈夫,他难免觉得婚宴不够豪华,不够浓重,来的宾客也不够多。
“媳妇”周文挪到王安乐身边,轻轻喊了一声。
王安乐抬头就见周文一脸愧疚,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快给他们拍几张全家福。”
曾景可是付了钱的。
“媳妇,你真好。”众人面前,周文自然不好太过亲昵,就用脚尖碰了碰王安乐的脚尖。
王安乐正在看热闹呢,敷衍地挥了挥手道:“好好好,你也好。哎呀,不得了,昊昊尿床了。”接着王安乐哈哈大笑起来。
喜房里的人也跟着哈哈大笑,有那会说话的还道:“哎呦呦,老余,不得了了,你家以后不愁孙子喽。”
大喜的日子,任何一桩事情都属于吉兆。
周昊尿了床,也被大伙往子嗣上说。
余伟乐得见牙不见眼,塞了一大把喜糖在周昊的兜兜里。
热热闹闹一整天,晚上还有人喊周文去听墙角,周文自然不去。
听说隔壁孙自强听了大半夜,然后被曾景不小心泼了一盆凉水。
为这,秦春梅没少在外面嘀嘀咕咕,而后发了狠道:“自强,年后你多弄些酱油回来。等咱们家里有了钱,妈就是花钱买,也给你买个一等一的媳妇回来。”
孙自强也有志气,连连点头道:“好的妈,一定要比隔壁的王安乐还要好。”
王安乐可不晓得自己成了孙自强娶媳妇的标准,她这会儿正逮着周文一通咬。
也不晓得这家伙受了什么刺激,闹腾了她大半宿。
真是的,又不是他俩结婚,至于这么激动么?
周文见媳妇咬他都没力气,又怜又爱,然后亲了亲她微汗的额头,轻哄她睡觉。
次日,周文神清气爽,一大早起来就帮亲妈干活,又是包包子,又是炸豆腐圆子。刚出来的豆腐丸子又香又脆,周文盛了大半碗,而后又热了牛奶,买了油条,煮了鸡蛋,最后用木托盘端着送到前堂客间。
此时王安乐还在呼呼大睡。
周文怕她不吃早饭伤胃,就吧唧吧唧将人亲醒。
王安乐两眼一睁,就瞅见周文的大笑脸,没好气道:“还没洗脸刷牙嘞,你也不嫌臭。”说罢伸出胳膊,将周文的大脸往旁边推了推。
周文可不舍得走,鼻子在媳妇脸上蹭了好久,气息洒在王安乐脸上脖子上,痒得她哈哈大笑,边笑边躲。
“媳妇,来,咱们先吃早饭。”说着,周文弯腰伸手,直接将媳妇抱坐起来。
“哎呀,你快走,我又不是自己起不来。”
王安乐洗漱过后,回了灶披间吃早饭。
在床上吃早饭,也太不像话了。
好在他们还没孩子,不然就按着周文惯人的样子,可不得把孩子惯坏了。
看来以后只能靠她当个严母了。
小两口吃了早饭,上午给周双双补习功课,下午王安乐给公婆做新棉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