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普罗米修斯给她作假的身份?为了圆祝宁说过的那个谎言?
不,不可能,清洁中心做调查一定会非常小心谨慎,多方取证交叉对比,这里面任何一个环节对不上,岳开源一定能看出来,普罗米修斯做不到这个程度。
这就是她的真实经历,准确的说是原主的真实经历。
她好像在看另外一个平行宇宙的自己。
如果有平行宇宙这个说法,这个宇宙的祝宁,从小被判定为残次品,在孤儿院艰难长大。
祝宁本人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她妈妈是女强人,忙于工作没时间管她,后来发现她有射击天赋二话没说直接把她扔进了训练营。
同样的,她们都拥有优秀的射击天赋,很早就被人挖掘。
然后她们会在射击领域崭露头角,赢得自己的荣誉。
原主的性格、处事方式、天赋都跟自己一模一样。
祝宁坐在椅子上,对面的人好像不是岳开源,而是另外一个自己。
两个祝宁一模一样,她们隔着一道时空的缝隙在对视。
她们如此相像,简直是一个人。
祝宁第一次用原主身体开枪的时候,就感觉到这具身体跟自己契合度非常高,简直就像原装的。
祝宁是职业运动员,训练都是为了培养一个人的肌肉记忆。
祝宁开枪没有任何阻碍,每一块肌肉都在完美运作,当时她就在想,原主之前肯定也是个玩枪的。
并且一定是达到职业赛的水准,普通玩家不会有这么好的身体素质。
所以她不怕在李念川面前说自己是射击运动员。
但是祝宁很疑惑,原主到底怎么死的,她参与了什么吗?
自己重活了一个月,竟然没有过去俱乐部的老熟人找过她,家里也没有任何关于俱乐部的痕迹。
正如她之前觉得的,她家非常干净,就像是被人刻意打扫了,抹去一切痕迹。
火种、普罗米修斯,俱乐部跟普罗米修斯有什么关系?
有摄像头在看着她,岳开源也在对面看着她,祝宁内心翻江倒海,表面上一点破绽都没露出来。
一般来说,找人谈话先把对方的生平陈列出来,要么是在试探祝宁,要么只有一个很明确的目的——在彰显自己的权力感。
我可以调出你的资料,把你的生平查的一清二楚,连你小学在哪儿读的,同桌是谁,什么时候加入俱乐部都一清二楚。
所以你最好老实点,不要说谎。
这样对我们彼此谁都好。
岳开源的意思大概就是这种,很多人会感觉到有压力。
祝宁抬头看了一眼岳开源:“这有什么问题吗?”
她非常淡定从容,仿佛岳开源说的就是一些很平常的问题,一个人过来盘点你的一生,正常人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因为这就是你正常过完的一生。
岳开源的目光从来没离开过祝宁:“这解释了我的一部分疑惑。”
“你的射击天赋,你超乎常人的冷静感都有了答案,我猜或许有这么一些人,”岳开源直视着祝宁,缓缓地说:“她们天生就是最优秀的猎手。”
在大自然里,所有动物其实都可以粗略分为两类,捕食者和猎物。
祝宁的表现证明了她是天生的捕食者。
这跟她所处的环境无关,不论是什么世界她都可以活到最后。
祝宁:“谢谢。”
她脸上没有丝毫的自谦,面对夸奖她永远都只会说多谢。
对她来说,生命由射击组成,训练打比赛是她生活的一部分,站在领奖台上自如接受所有人的赞美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她不会为此感到羞愧或谦逊。
岳开源大概也没想到祝宁这么坦诚,不过看她从小一脸挑衅样也能理解,岳开源:“我有个问题,请问你加入清洁中心的理由是什么?”
为什么放弃做职业射击运动员,要进入清洁中心。
祝宁毫不犹豫:“因为爱钱。”
虽然不知道职业赛的收入,她觉得清洁中心的钱一定会比打职业赛更多。
因为所有工种都是危险和收入成正比。
祝宁从头到尾行为逻辑都是自洽的,她在任务最紧急的时候都还记得跟宣情要二十倍的奖金。
大屏幕后在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块屏幕,宣情和陆启勤就在后面看着,房盈抱着文件跟在身后。
祝宁的眼睛被放大到极致,占据了整个屏幕。
人说谎的时候瞳孔会发生变化,祝宁完全没有,她说的是事实。
岳开源明显有备而来,他点开一块屏幕,上面播放祝宁净化海洋馆的全过程。
“因为你的表现太精彩,所以这段视频我来来回回看了十九遍。”岳开源看的时候开启了慢速播放,不放过任何一帧,任何一个细节。
所以普罗米修斯根本没办法给她打任何掩护。
岳开源在祝宁面前点开播放键,他用的是快进模式,四倍速。
祝宁看视频的时候像是在看游戏回放,她觉得自己做得非常小心,但很难不会留下什么破绽。
她所做的一切都要经过所有人的检阅。
岳开源按下了暂停键,画面自从祝宁进入了机械水母馆之后就开始变得很模糊,一只机械触手爬上她的头盔。
巨大压力下,她的头盔开裂了,镜头上裂开了蜘蛛网纹。
机械水母馆水源是黑色,高清画面拍的都不是很清楚,像是第一视角的恐怖电影。
整个净化过程都很奇怪,祝宁看到巨大的机械水母后就停在原地,看上去像是因为巨物而感到恐惧。
因为林晓风是透明的,根本没出现在镜头里。
“我有一些疑问。”岳开源暂停视频,问:“请问你净化污染源的方式是什么?”
这也是所有人都有争议的一个点,祝宁没使用武器和异能,后面污染区域也不像是被净化。
而是像污染源失去活力。
祝宁其实自己都不太清楚,“我超度了她?”
岳开源脸一僵。
玻璃墙外宣情都笑出声了,陆启勤脸色很难看,旁边房盈跟着轻咳一声。
陆启勤:“她以为自己菩萨啊?怎么菩萨不起身给她做呢?”
岳开源:“可以表述得清晰点吗?”
祝宁:“培训课程里教过污染源的形成,六个小时内产生的新污染源内部发育不稳定,我们可以做人为干预。但当时只是提了一嘴,没多描述,我只是听到了大概。”
祝宁:“后来我怀疑自己被污染,队友说被污染可能会变成污染物,当然也有可能变成异能者。我在想这两者之间的区别是什么,是否污染区域是可逆转的。”
“污染源拥有污染区域的控制权,我尝试着让林晓风重新控制。”
宣情听得很认真,对祝宁的做法表示认可:“这种办法理论上可行,但猎魔人在真正行动的时候很少会采用,如果那天机械水母馆里没有透明人,我们的通用做法是直接武力碾压。”
污染物在大多数猎魔人眼里已经不是人了,更像是一种“恶魔”,没人想去了解“恶魔”形成的原因。
能炸了就炸了,这也是最高效率的一种方式。
当时的情况祝宁需要净化污染区域,为灰鹰队争取喘息的机会,她这样做其实很符合逻辑。
宣情的话通过耳麦传给岳开源,岳开源:“你就这么相信自己一定会成功?”
祝宁:“当时那种情况,我没得选择吧?”
时间很紧急,祝宁必须赌一把。
岳开源:“你有没有考虑你赌输了的后果?”
祝宁:“大家一起死在那儿。”
这对祝宁来说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后果,在废土世界,污染区域还给你时间慢慢解题,丧尸世界更残忍,从发现危险到你必须要处理大多数时候只有五分钟。
你要立即作出决断,不然你们所有人都要死。
祝宁后来能活那么久,一半成分都是在赌。事实上,她觉得人类处于末日环境,存活率和你本人素质有关,但关系没有人类想的那么大。
更大的概率是幸运。
就像是动物世界里的其他动物,他们能不能存活有一半都是靠天命。
赌输了是死,赌赢了可以活。
非常划算的赌博。
祝宁回答的速度很快,没有什么犹豫,好像一起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岳开源:“你就这么自大的决定了其他队友的生命?”
这是个陷阱题。
祝宁:“我不觉得,他们同意了我的计划,我觉得我比人工智能更好。我宁愿在危急时刻把命交给队友,也不想交托给人工智能。”
排斥智能科技,有冒险精神,不愿意固步自封,岳开源在内心给祝宁打标签。
听说祝宁身上带着两张幸运牌,说不定她私下真的喜欢赌博。
岳开源:“失败了你会内疚吗?”
祝宁:“为什么要内疚?”
岳开源:“你不会内疚?”
祝宁:“说真的,让人工智能来决定谁生谁死会更好吗?因为人类无法做出自己的选择,所以宁愿上交权力,也不肯承担失败的后果,这就是进步?”
当时的情况是a级程序启动了,最坏的结果已经预设,祝宁打不过那么庞大的机械水母,她的行为有效就没有任何问题。
打职业比赛,她经常要面对成功和失败,成功当然好,但失败也必须要经历。
如果失败她必须要认。
岳开源:“你在做的时候内心已经预设了林晓风一定可以做到?”
对话越来越像心理咨询,祝宁承认:“是的。”
说是在冒险,但祝宁当时觉得成功概率很高。
岳开源:“为什么?林晓风只有十岁吧?”
一般人就算赌博,也不会把筹码都压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祝宁没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她仿佛重新回到了机械水母馆,她能感受到林晓风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她在用力拥抱自己。
祝宁抬起眼:“因为我对人类抱有期待。”
这是这场对话中,祝宁唯一流露出柔和的表情。
可能她刚来废土世界,她觉得人类不是无可救药,苏青青可以突破基因的束缚,林晓风未必不可以做到,人类的进化不会停歇。
我对人类抱有期待。
这是真话。
外面的宣情静静注视着祝宁,旁边的陆启勤也没说什么风凉话,他们跟污染物打交道久了,很难再产生乐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