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盛然在写物理。
他跟明珩一个文科好些,一个理科好些。
这就方便了平时一起做作业。
但是认真说起来的话,他们俩的成绩其实不相上下,在班上也是名列前茅。
做到最后一道大题的时候他听到了外面的雨声。
明珩在写作文,整个人都沉浸在了纸面里,他站起来关窗,却被一个人抢了先。
他抬起头,看到了一截修长的小臂。
他坐了回去。
黎瑜伸手关了窗,随手就拖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温盛然握了笔,半天没写出来一个字。
黎瑜的声音响了起来:“不会?”
温盛然:“……”
他想反驳,但是他反驳不出来。
因为他确实不会。
黎瑜把他的卷子拿了过去,顺手接过了他的笔。
草稿纸上勾画了半分钟,他用笔点了点桌子:“来看看思路。”
温盛然拖着凳子,慢吞吞地挪了过去。
黎瑜给他讲了两种解法。
一种捷径,一种繁琐的常规解。
温盛然原先还心不在焉,被他三两句话带了进去,听得很专心。
讲完,黎瑜把卷子还给了他。
“现在能写了么?”他问。
温盛然点了点头。
这一回,他没把凳子挪回去,就趴在黎瑜边上写,一手清秀而略带潦草的字。
看了开头,黎瑜就知道他懂了。
他把目光从纸面上收回来,落到了温盛然身上。
温盛然身上有不少“坏”习惯。
比如做作业的时候姿势总是有些散漫。
比如写字写得快了就会潦草,而他很多时候总是会追求速度而不是质量。
再比如,一边写,手边一边还放着小零食。
这不是在温家养成的。
在黎瑜有限的几次做客记忆里,他们家隔壁的那栋别墅永远光鲜亮丽,纤尘不染,像是根本没有人住过——
温盛然的母亲有洁癖。
而她本人,也像是一个精致靓丽的假人。
如果没有那次离家出走,温盛然多半也会变成那样。
但是意外之所以被称之为意外,就是因为,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它会发生。
那次离家出走之后,温盛然就跟黎氏三姐弟熟悉了起来。
都是住在一起的,家境和年龄又相当。
最主要的是,温盛然那个时候已经长得很漂亮,又乖,像是一个白白的糯米团子,明珩和黎瑾几乎是一见他,就喜欢上了他。
所以,明明温盛然第一眼见的是黎瑜,但是最后每天嚷嚷着“哥哥我们去隔壁找温温玩吧”的都是明珩——
黎瑾也想,但是她总是会撺掇明珩开口。
再后来,温盛然和明珩上了同一所小学,又上了同一所初中。
于是,温盛然的童年和少年时光,几乎都是在黎家跟黎氏三姐弟一起度过的。
黎家家风很随意,在规则范围内孩子们都是自由成长。
这一点影响了温盛然很多。
黎瑜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至于温盛然开始跟明珩形影不离这件事,黎瑜却并不在意,因为——
“我写完了。”温盛然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然后,他看向了黎瑜,眼睛眨巴眨巴,含着隐秘的期待。
黎瑜看了一眼被写得很满的试卷,从步骤看到结果,并没有吝啬自己的夸奖。
“写得很完整。”他道。
像是终于得到猫零食的小猫咪一般,温盛然身后隐形的尾巴就晃了一晃。
但是很快,oga就意识到了,这有点破坏他刚开始在黎瑜面前高冷的人设,于是尾巴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他站起身,若无其事:“嗯。”
“我去洗澡了。”
黎瑜颔首,看着他走出去,然后收回了目光。
他从来不介意温盛然跟黎瑾或者明珩亲近。
因为从他们见第一面开始。
自始至终,温盛然最黏的就是他。
第二天,黎瑾记着要带小朋友出去玩的约定,跟黎父请了一天的假。
黎父倒是大方,不仅批了假,还大手一挥,给了一笔供他们自由支配的资金。
对于高中生来说,自由实在有些奢侈。
黎瑾也没挑挑拣拣,直接带了两个弟弟去了游乐园。
目送着明珩拽着不情不愿的温盛然进了鬼屋,她收回了目光,看向了黎瑜。
“你昨天说的。”她道,“是真的么,消息来源靠谱么?关于然然他妈妈想把他……的事。”
她昨天想了一夜,翻来覆去地没睡好。
她思来想去,比起弟弟个人的情感问题,她觉得这个问题更紧要。
黎瑜点了点头。
“消息来源你认识。”他说了一个名字,然后道,“他小舅舅。”
黎瑾的脸色又变了:“艹,那不是快三十了么?”
“那什么,我不是年龄歧视哈。”她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找补,“就,然然才十六,那女人不觉得有点离谱么?”
“但是他已经是集团内部的核心之一。”黎瑜淡淡地道,“不出意外,他将会分得可观的股份,并且成为集团旗下几家分公司的实际控制人。”
黎瑾冷笑一声:“卖儿子啊,可真想得出来。”
“她是温家的女主人。”黎瑜垂了眼眸,“但是自己唯一的亲生孩子是oga,如果想要夺权,就必须要通过盛然的婚事来联合外人,这是最省时的方法。”
“所以。”黎瑾道,“她现在还没动手,先把盛然送到我们家的原因,是……”
“跟黎家联姻。”黎瑜道,“是她最优先的选择。”
他顿了顿,“盛然要分化的消息,是她通过微信‘无意’告诉我的。”
黎瑾有些愕然。
随即,她吐出了一口气。
“……我还是不能理解。”她轻声道,“这是关系到然然一辈子的事。”
他们家里三个alpha,如果心怀不轨,温盛然就是孤立无援。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母亲这么心狠。
“想不明白就别想了。”黎瑜道,“这个世界上想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
黎瑾默然。
过了一会儿,她道:“你刚刚说,她特意告诉了你盛然要分化的事,那么她有跟你说别的什么么?”
“没有。”黎瑜道。
他顿了顿,“不过我想,这会儿,我落地a城的消息她应该知道了。”
“估计过几天就有了吧。”
毕竟,黎瑜的举动本身就代表了态度和答案。
黎瑾显然也明白这一点。
她沉默了一瞬。
“你真的喜欢然然么?”她道。
黎瑜顿了顿:“为什么这么问?”
“你跟他感觉……”黎瑾道,“说亲近也亲近,但也没那么亲近吧。”
她实在不太想让那个女人得逞。
但是她本身又是很喜欢温盛然的,如果黎瑜能和温盛然在一起,抛开别的,她是乐见其成的。
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现在的想法很矛盾。
她想了想:“你俩不是冷过战么?”
“还不止一次。:”她道。
黎瑜怔了一下,随即他笑了笑:“是啊。”
“两次。”他道。
黎瑾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理直气壮,还带着些轻飘。
她沉默了一会儿,明智地决定不接着问下去。
-
回去的路上气氛有些凝滞。
明珩人菜瘾大,进鬼屋的时候气势汹汹,全程就只敢拽着温盛然的袖子。
温盛然胆子也小,被吓得脸色苍白。
但是他到底比明珩脸皮薄一点,对方躲在他身后,他只能顶在前面走,时不时还要被蹿出来的鬼吓一跳。
偏偏他俩长得不错,因此连鬼都要多注意他们几分。
出来之后温盛然就没多说话,脸色看着也很糟糕。
黎瑾开车,明珩在副驾驶靠着窗沿睡觉。
温盛然抱着靠垫发呆,脑子里还回荡着刚刚听到的恐怖音效。
有什么冰冰的东西贴了贴他的脸。
他愣了愣,抬起头。
黎瑜给他递过来了一罐冰可乐。
他接过去,揣在手中,声音闷闷的:“谢谢。”
“不客气。”黎瑜道。
这样客气而生疏的对话发生在认识了十几年的人身上其实有些滑稽,在某个瞬间黎瑜想到了黎瑾刚刚的话。
说亲近也亲近,但也没那么亲近。
他想。
其实也不是没有几分道理。
在外人看来,好像确实是这样。
至少他几乎没看见温盛然对明珩说过“谢谢”。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勾了勾。
温盛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明珩在睡觉,开可乐的动静太大。
于是一罐汽水在他手中攥了一路,最终放到了他客房的床头柜上,并且晚上写作业的时候,他边写他最讨厌的语文作文,边喝掉了它。
不知道是不是汽水喝太多了。
晚上,他就做了一个跟汽水有关的梦。
梦里,是他还在上初中的时候。
温盛然上的初中也是城南附中。
作为a市最好的高中,它同时拥有着初中部和高中部。
梦里温盛然还在上初二,因为梦中学校的墙面还没有更新,油漆斑驳,上面还没有优秀毕业生黎瑜的名字——
小学连跳两级的直接后果就是。
明明温盛然只跟黎瑜差三岁,但是温盛然读初二的时候,黎瑜已经在念高三。
梦里是城南的体育馆。
一看到朦胧的充满人的球场温盛然就想往外走。
但是梦的玄妙就在于,该让人动弹不得的时候,它几乎可以把人钉死在某个地方。
温盛然就在经历着这种折磨。
他明白接下去要发生什么,他很想离开,但是他动不了。
他只能机械地看着梦里的自己走到球场边缘,然后在看台上坐下来,身边是啦啦队的女生,面前是正在进行着的球赛。
比赛很激烈,他却木着脸。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这场比赛的比分。
大比分赢下,最终,以一个漂亮的三分结尾,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