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斋堂人多,刑春约在斋堂四楼,梅良玉带着虞岁来,刑春也没有太惊讶,他前些天就知道梅良玉今儿要带虞岁去闯兵甲阵。
这会看见人来了,刑春还饶有趣味地问:“兵甲阵闯得如何?”
虞岁落座后笑道:“师兄真厉害!”
她讲得像是第一次见到大型兵甲阵,把梅良玉夸得天花乱坠。刑春听后频频扭头看坐在身旁的梅良玉,像是在思考虞岁口中的师兄梅良玉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梅良玉也不拦着,任由虞岁在那睁眼瞎夸。
午膳过后,刑春因为要看星图先走了,虞岁去结账,离开时还提了两个小食盒,嘴里叼着一块小肉夹馍,往路边的梅良玉跑去时脚下踉跄,差点往前摔着,还好自己稳住。
她挂在腰上的听风尺却掉了下去。
虞岁眼神示意梅良玉,师兄,帮我捡一下。
梅良玉定定地看着她,虞岁双手提着食盒,嘴里也叼着东西,也不知道她刚才是不是没吃饱还是怎么。
梅良玉弯腰将虞岁的听风尺捡起,听风尺发出嗡嗡声响。
虞岁在旁蹲下调整食盒里的东西。
梅良玉将听风尺还给她时,猝不及防看见被点亮的界面显示传文:
“王爷让你将钟离山赶出太乙的事交给我,你不用担心。”
发传文的是顾乾。
被意外点亮的听风尺又暗下光芒。
梅良玉不动声色地将那条传文收入眼底,对还蹲地上的虞岁说:“拿去。”
“谢谢师兄。”虞岁接过听风尺收好,再重新提起食盒,“师兄你还要去闯兵甲阵吗?”
梅良玉说:“今天没空。”
虞岁点点头。
她和梅良玉在斋堂路边分开,望着梅良玉远去的身影,虞岁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拎着食盒去鬼道圣堂。
为了让梅良玉看到那条传文,她还特意放下食盒蹲地上等了等。她可不能直接绕过听风尺铭文,把顾乾要对付钟离山的消息发给梅良玉,这人肯定会去通信院翻个底朝天。
师兄天天玩听风尺,虞岁也没看他的。
太乙的通信阵这么大,每时每刻都有信息诞生或者被销毁,她也没空天天盯着通信阵看别人的传文内容,只设计了一些关键词。
比如异火。
但有用的消息太少,哪怕提到异火,也可能是他人私下里的谈笑,对她没有半点用处。
像南宫明和顾乾这类人,重要的事情都不会用听风尺说。
虞岁慢吞吞地将嘴里的肉夹馍吃完,心想,梅良玉是钟离山的朋友,若是知道顾乾要把钟离山赶出太乙,应该会想办法,或者告诉钟离山让他自己小心。
虞岁来到鬼道圣堂,继续被师尊扔杏子追着满地跑。
中途歇息的时候她问常艮圣者:“师尊,师兄是自己改了八卦生术的九流术吗?”
“是的。”
虞岁若有所思道:“是谁都可以更改八卦生术么?”
“理论上是的。”常艮圣者道,“一般是鬼道家、阴阳家、道家才会更改出更高级的八卦生术。”
“咱们鬼道家修三魂六魄外,是不是还有别的?”虞岁好奇发问,“我今天和师兄去闯兵甲阵,发现他的八卦生术雷蛇跟我的不一样。”
虞岁在掌心生术,一只细小的雷蛇悬浮在掌心:“他的雷蛇能扭成奇怪的形状。”
“那是‘咒’的一种。”常艮圣者解释时,虞岁眼前出现另一道雷蛇,如针线细长、闪着雷电蓝光的小蛇,扭动着身躯成一个奇怪的符号,“名家赐字,也是‘咒’的一种。哪怕是一颗石头,只要名家给予赐字,赋予它名的意义,就有了生死,而它的生死,掌握在赐名的名家手中。”
“名家赐字是从无到有,而鬼道家的‘咒’,与名家的赠予正好相反,是将已知的符咒回收。”
“这一点又与法家相似。因为法家认为,人性本恶,所以生来有罪,人人皆可受刑,法家一百八十六种裁决术便是对人们天生的罪恶进行审判。”
虞岁认真听着。
“‘符号’印记随处可见,‘符文’亦是掌握在五指之间,‘符咒’指每一个人事物的存在。”
“每个人都是一个特别的符号存在。”
虞岁听从常艮圣者的讲解,目光朝四周看去,静默的建筑石砖,攀着墙壁的绿藤小花,在日光微风中轻轻晃动枝叶的果树等等,在她眼中异常清明。
“人们双目中映照的天地万物,有形有影,但在偌大的天地眼中,它们的形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符号。”
随着常艮圣者的意识入侵,虞岁眼前的世界瞬间变得离奇。
原本色彩瑰丽的世界瞬间变成黑白线条的勾画,具象的花树们变成一条黑色的长线,随着她目光的凝视,黑色长线将自己扭转成一个奇怪的符号。
当她伸手将黑色的符号捏碎时,世界骤然清明,而墙头那簇绿藤花则失去了生机,枯萎死去。
虞岁目光怔怔地望着转瞬枯萎死去的绿藤,想起黑色长线扭曲成的诡异符号,这鬼道家的符咒,有点令她感到毛骨悚然。
“这是生符,可抽调活物的生机。”
常艮圣者道:“你师兄今日闯阵用的是死符,可抽调死物拥有或者能支配的五行之气。”
兵甲阵内的亡灵战士们都算是死物,无法以鬼道家的控魂定魄攻击或者控制,便只能用鬼道符咒,用死符也是最适合的。
虞岁听得若有所思,这么一看,梅良玉比她想得还要厉害些,既然是常艮圣者的徒弟,肯定不是泛泛之辈,实力不能说只有九境就是九境,还得看他掌握的九流术。
她甚至怀疑梅良玉是否也有神机术。
之前听人说过,在冲级挑战时,梅良玉拦了荀之雅,全程都在用和荀之雅相同的九流术对战。
虞岁从顾乾偷来的书上看见,九十七种神机术,其中之一便是可以复制他人的九流术。
可这种神机术能力太过明显,任谁都会怀疑,梅良玉也不是傻子,不会把自己拥有神机术的能力暴露得这么明显。
那他是怎么做到的?
跟顾乾一样,两家兼修?
但他会的又不只是鬼道家和法家,甚至连兵家、名家、道家和阴阳家都有涉及,简直是每一家的九流术都会。
这样的人,当敌人可就麻烦了。
虞岁不由想到顾乾,他似乎已经将梅良玉当成敌人了,顾乾对待自己的敌人可不会像对漂亮姑娘一样温柔,处处手下留情。
她想了想,在对顾乾的听风尺监控里加入了关键词梅良玉。
之前的监听关键词是:“浮屠塔”、“天字文”、“素夫人”、“王爷”,如今又多了两个,“钟离山”和“梅良玉”。
日落时,虞岁跟常艮圣者道别,一个人去了兵家。
守在桌案后的教习仍旧是白天见到的那两个。
他们看见虞岁,笑问:“你和两个哑巴是吧?”
“不是。”虞岁摇头,“这次只有我。”
“一个人可不好过啊。”教习将开阵玉牌给她,“保险起见,还是叫上那两个哑巴。”
虞岁:“哑巴们没空啦。”
她一个人拿着开阵玉牌去了个人少的角落,虞岁能预估到,自己出入兵甲阵的频率会非常频繁。
第一次摔碎开阵玉牌,入阵后虞岁还是出现在白天刚进去的地方。
开场的鬼哭狼嚎尖锐地仿佛要刺破她的耳膜,直冲她的神魂,虞岁忍不住抬手捂了下耳朵。
这次没有李金霜的剑鸣帮忙压制这些音障攻击,只能靠她自己想办法。
虞岁抬手间,掀起一阵五行之气。
巽卦,生术,转风音。
地面掀起一股股小旋风,将笼罩虞岁的血雾吹得散开,那些惨叫的鬼哭狼嚎也被风音压制,虽然仍旧存在,却比之前要小了许多。
怎么说也是一级兵甲阵,整体实力来看都对标九境术士,虞岁这个一境术士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虞岁借御风术来到屋顶,看见前方遥远的城门,她的位置在城池的最后方,中间满是硝烟与血火。
她闭目凝神,试图使用神机天目,虞岁回想幼年第一次见到通信阵的那幕,那股神秘的力量自然而然地牵引着她,可如果是神机天目,就不该只在通信阵上给予她回应。
看破兵甲阵也是神机天目的强项。
不是说神机术不需要五行之气吗?
虞岁还在寻找答案时,忽感灼热的火焰从四面八方而来,她猛地睁开眼,五名骑着红马的亡灵战士挥舞着长剑,使出九流术朝她杀来。
转风音将从天而降地火球们吹散不少,却还是有许多砸落在地面,将本就残破不堪的屋顶砸出大洞,随着哗啦巨响垮塌。
亡灵战士御风术来到屋顶,追击撤退的虞岁。
双方都在使用八卦生术,亡灵战士的雷蛇爬到虞岁手腕,被她的雷蛇一口吞掉,刺目的蓝色雷光在屋顶上空闪烁着,发出接连不断的噼啪响声。
对方的速度很快,虞岁勉强能扛一个,但五名亡灵战士从天上地下四处包围她是绝对没有胜算,便毫不犹豫地摔碎了开阵玉牌。
出阵,再进。
虞岁抹了把额上细汗,有这样练手的兵甲阵机会不多,得珍惜。
她一晚上就在黑风城里进进出出,反反复复地试炼,试图找到熟练使用神机天目的办法,可惜一次都没有成功使出来过。
倒是一整晚跟亡灵战士又打又逃,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从屋顶上被打下去无数次。
虞岁也没有硬抗,时机不对就摔玉牌出阵。
经过她多次的入阵经验,已知兵甲阵内的亡灵战士行动,都是五人一组,绝不落单。
最初只是被一组亡灵战士发现,但随着长时间的打斗还没有将它们解决,就会引来其他感受到五行之力的亡灵战士。
虞岁今晚最多被一百多名亡灵战士追着在屋顶街道上疯跑,出阵的时候累得气喘吁吁,缓了许久才重新入阵。
神机天目没有反应,虞岁却将鬼道家入门控魂练到了第二重。
跟兵甲阵里的亡灵战士们拼九流术,尤其是在兵甲阵傀儡多起来的时候,虞岁毫无胜算,一人一个九流术,一百人就是同时一百道九流术攻向她,直接把她吓出阵去。
若是按照梅良玉的办法来,就是用死符抽调亡灵战士的五行之气,让他们变成无法使用九流术的普通士兵,那虞岁就能一路砍瓜切菜到城门口,直接挑战最终的守城将。
常艮圣者白天传授的技巧,虞岁还没熟练,这个办法也不行。
对虞岁来说,只要击碎它们的五行光核就好了。
第一百三十次进入兵甲阵·黑风城时,虞岁已是满头大汗,身上衣物在被汗水浸湿又被异火燥热烘干,反反复复。
脸上才刚淡下去的疤痕,这回又添了新伤。
虞岁不由抬手摸了摸,摸到一手血,眉间微抽,自从可以修行九流术后,她好像就一直在受伤,从前没受过的苦,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倒是尝了个遍。
和异火灭世者的死亡共鸣相比,却又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