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在鬼道圣堂烧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太乙下了一场大雨,满天大雨浇灭了这场烈火,只剩下烧焦的石柱和焦木,虞岁从无间山渊出来,回到鬼道圣堂看见的还是烧焦的景象,竟有些恍惚自己是否已经离开无间山渊范围。
眼前本该熟悉的一切都变得陌生。
常艮圣者已经从鬼道圣堂离去,暴雨还未停下,虞岁站在残存的石阶迈步往上,站在断裂之处遥望坍塌成废墟的圣堂大殿。
曾带给她安心放松的地方没了。
虽然短暂,却也让她记忆深刻,留下了这辈子绝不会忘记的回忆。
世上许多感情都会像眼前的废墟一样,无论曾经多么深刻浓烈,都能在一瞬间被毁掉。
梅良玉在这里拥有的回忆比虞岁更多,更加浓烈深刻,不只是和常艮圣者有关,也和虞岁有关,但他在毁掉鬼道圣堂时,却没有丝毫犹豫。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不喜欢的时候,就全都不要了。
虞岁走下长阶,垂眸打量烧焦的杏树,暴雨冲刷废墟,地面水流都变得漆黑,混着灰烬。
她想起自己屋里那几坛杏花酒,没想到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那时候刚来太乙学会九流术,站在这里和师尊师兄一起学习时在想什么呢?
虞岁出神地望着地面流水与枯树,想不起来了。
暴雨冰冷刺骨,虞岁却觉得浑身火热。
黎明将至,常艮圣者去而复返。
那一缕墨气出现在虞岁眼前,少女浑身湿透,楚楚可怜的脸上满是水痕,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师尊?”她试探地发问。
“你师兄将鬼道圣堂烧毁。”常艮圣者告诉她,却辨不出喜怒,“他恢复了从前的记忆,知晓了自己的身份,是燕国长公主的孩子。”
常艮圣者亲自将当年的真相告诉虞岁,看着少女逐渐睁大的眼瞳和不可置信的表情继续说道:
“当年你父亲请我出手,去燕国除掉公孙羲,也就是他的母亲。”
“我答应南宫明杀了公孙羲,留下了这个孩子,因为他体内的千机之心,如果他死了,千机之心会毁掉整个机关家,到时候对于整个玄古大陆来说也是另一种灾难,所以我留他一命,带回太乙封印记忆。”
“我曾说过,只要他永远保持现状,永不恢复记忆,就能保他一辈子平安,不会让他卷入六国争斗,不会让你父亲伤害他。”
虞岁第一次如此清晰明了地知晓她与梅良玉之间丝丝缕缕的牵扯,以及常艮圣者与师兄之间的仇恨。
撕掉那些遮遮掩掩的伪装,真相就是如此简单又残酷。
与梅良玉相比,虞岁只庆幸她拥有记忆。
她无法想象如果自己毫无记忆的在南宫家长大,成为渴求父母宠爱的孩子,为了追随父母的目光而拼命,却发现自己随时都能被他们抛弃。
也许她会变得更绝望又残忍。
亲情的虚假更让人痛苦难以接受,且无法摆脱。
“师尊,师兄现在去哪了?”虞岁依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表现得惊慌无措。
“他和水舟的人一起离开了。”常艮圣者说,“他还没有离开太乙,如今你知道了一切,也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我要做什么选择?
虞岁内心嗤笑,面上疑惑。
“你父亲还不知道你师兄的身份,你回去告诉他。
“我答应和你父亲合作。”
气昏头了吗?跟南宫明合作有什么前途?
虞岁说:“可是夜行还未结束,我……”
“现在!”
圣者的五行威压爆发,黎明的光亮都染上了墨气。
听不见声音,却能感觉到它的怒气。
虞岁拧了拧眉心,低下头去。
在大徒弟那里受气,转头拿小徒弟发泄。
虞岁换上楚楚可怜又咬牙倔强的神情:“我不想现在回去,我想再见师兄一面!也许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你认为现在的局面还可以好好谈谈吗?”
常艮圣者嘲讽小徒弟的天真:“你还不清楚你师兄是什么样的人吗?”
“你认为他知道我和你父亲害死了他的母亲,还会和以前一样喜欢你吗?”
这三句问话的威压一次比一次重。
常艮圣者也是第一次点明两个徒弟之间的暧昧感情。
该不会……是想利用这一点?
虞岁眼眸一颤。
“你要是想让他继续喜欢你,想回到从前,那就按照我说的做。”
少女缓缓抬首,脸上的水痕在日光的照耀下越发明显。
师尊,现在最想回到从前的人是你吧。
到这种时候,你竟然还想着能重新封印师兄的记忆,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还是说,只是要以这种理由来吊着我,让我帮你杀了他。
“师尊,只有师兄是你的徒弟吗?为什么你们对师兄做了这么残忍的事情,反而还要我帮着你们继续惹怒他?”
“你也知道师兄喜欢我,难道这个时候不应该让我什么都不做更好吗?”
“你是我师尊,他是我师兄,我们之间发生这些事,难道我就不会伤心难过吗?”
“你为什么还要逼我?”
少女漆黑明亮的眼瞳,此刻蒙着一层水雾,浮现着谁都不愿意看见的凄冷难过。
虞岁的示弱和伤心欲绝,让常艮圣者醒悟,失去冷静变得愤怒的它有多么丑陋。
笼罩鬼道圣堂的五行威压逐渐消失,虞岁能感觉到的窒息感也悄然散去。
可常艮圣者并未妥协。
每个人心中都有最偏爱的人和物,那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在常艮圣者心中,虞岁不在那个位置,梅良玉也不在。
“回去告诉你父亲。”
“此地,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鬼道圣堂如今只是一片残骸废墟,天幕上飞落的雨滴,化作尖锐的五行之气,迅疾快速地坠落地面后炸开,墨色的气将一切都绞碎,就连残骸废墟也不愿存在。
曾经矗立在此的圣堂大殿,山石花树,顷刻间湮灭,消失于天地,只剩下一片荒芜的空地。
虞岁站在空地中间,曾经过往如梦似幻,徒留此刻真实又冰冷的晨风吹拂。
暴雨停了。
虞岁一个人在空地中站了许久,直到手中听风尺嗡嗡作响,她才转身朝外走去。
快要走到空地边缘时,她察觉到前方林中有人。
“看样子,你好像是被院长训斥了。”不一会,秦以冬的身影从树后走出,踩在地面新长出的嫩芽上,面上带着优雅高傲的笑容看向虞岁,“真可惜,我以为鬼道圣堂里会是何等神圣的模样,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